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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一条被误为鸟的鱼

  一

  黄鲫虽小,也不怎么著名,却很早就进入古籍,并被人们称作黄雀鱼。三国时期的沈莹在《临海水土异物志》中记:“黄雀鱼,常以八月化为黄雀,到十月入海为鱼。”

  随后,由西晋周处编纂的《风土记》也载:“六月,东南长风,俗名黄雀风,时海鱼化为黄雀,因为名也。”明人张岱在著名的《夜航船》里亦有这样的记载:“黄雀鱼出惠州。八月化为雀,十月后入海化为鱼。”古人一直认为鱼能变成鸟,鸟也能变成鱼,而发生在黄鲫身上,则是与一种叫黄雀的鸟相互转换。如此看来,庄子说北冥里的大鱼“鲲”能变成大鸟“鹏”,并且能像候鸟一样北归南徙,也就不足为怪了。

  对此,清代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鳞语·黄雀鱼》中还写了一篇长文,曰:“有黄雀鱼者,多产惠州,八月化为黄雀,十月后复化为鱼,鱼与黄雀迭相化也。吾不知其始为鱼而终为黄雀耶,抑始为黄雀而终为鱼也?鱼与黄雀,化于何始于何终,他鱼不化,而黄雀鱼独化,其必有故矣。……有秋风鸟,产雷州,亦鱼之所化。化必以八月望前五日,从风而起,自南至北,中秋后则无之,故曰秋风鸟。其亦黄雀鱼之为怪乎?有海鳇者,亦能化。岁二八月群至沙洲,移时化而为鸟,是曰火鸠。海人噪而惊之,化者十五,鳞鬛不开者不全化矣。食之自秋至冬,濒海皆足。有以为馈者,发之,鸟首而鱼身者二。客愀然曰:‘是欲化而不可得者也,无乃人离造化之情耶?尚忍食哉!’命弃之。”

  屈大均先是抛出“先有黄鲫还是先有黄雀”的话题,然后又得出因有黄雀才有黄鲫的结论。这与我们平时争论的“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的话题不同,因为这个问题至今尚没人回答。屈大均在文中还延伸开来,说鱼的鳞鬣,即鳞片和背鳍,全部能张开的才能化为鸟,否则只能成为“鸟首鱼身”的怪物。屈大均的这番话,似乎在古代文人的一些诗歌里能得到佐证。唐末诗人齐己有《池上感兴》诗曰:“碧底红鳞鬣,澄边白羽翰。”宋欧阳修的《和出省》中也有“共向丹墀侍临选,莫惊鳞鬣化风雷”之句,清王士禛则在《龙门阁》里写道:“鳞鬣中怒张,风雨昼晦昧。”诗人们认为,鱼的鳞鬣一张开,便能在风雨中化为鸟。

  据学者考证,典籍里所说的黄雀为著名的黄胸鹀,现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俗称“禾花雀”。以前,黄胸鹀数量极多,鸟群飞来时遮天蔽日,极为壮观。因它们正好在农历八月左右迁徙到广东,此时,人们发现海里黄鲫稀少,而海岸黄雀暴增,便认为黄鲫化为了黄雀。到了十月,黄雀离境,数量变少,而黄鲫开始慢慢增多,到农历腊月开始进入渔汛期,也就有了所谓的黄雀又化为鱼的故事。

  鱼能否化为鸟,或鸟能否化为鱼,我不知道。这是一个物种进化史的问题,应由达尔文一类的人来揭开谜底。但我觉得,即便鸟由鱼进化而来,那也需要几千万年的光阴,不会一下子变成鱼,一下子又变成鸟的。不过,我见到的黄鲫,它身上的胸鳍、背鳍、腹鳍和尾鳍,倒真的像鸟羽那样轻盈、飘逸、灵动,给人一种能够飞翔的错觉。

  二

  细说起来,黄鲫在东海里算是一种小海鲜,其大者长也不过20厘米,最大的也没超过25厘米。但对我来说,黄鲫的味道几可与鳓鱼和鰶鱼相提并论,既然鳓鱼和鰶鱼都是我非常喜爱吃的鱼,那么,像黄鲫这样的海鲜,如果在菜市场见到,我自然是不遑多让的。

  在江浙沿海一带,渔家世代流传着一句叫“椿芽冒,黄鲫到”的民谣。这话说的是早些年,每当农历二三月份,江南大地香椿吐芽的时候,肥美的黄鲫会从大海深处向近海游来,让捕捞渔民将它们送上我们的餐桌。

  黄鲫分布广泛,我国南海、东海、黄海和渤海均有它的身影,且常年可以捕获,渔汛期极长。黄鲫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俗名叫“狗鲠”,意即它身上的刺太多了,连狗吃它时都会被鲠住。这是一个非常草根性的称呼,我不知古人是怎么想出来的。而黄鲫在各地还有一大堆的俗名,什么麻口前、毛口国、黄鰶、鸡毛鳓、黄雀鱼、赤鼻、黄剪子、白赤、茫口、薄鲫、薄口、油扣、油鲫、烤子鱼等等,听得人一头雾水,想记住也难。

  黄鲫很有意思,明明归属于鳀科,模样却一点也不像同样是鳀科的刀鱼、鳀鱼或凤尾鱼,而偏偏很像鲱科的鳓鱼和鰶鱼,甚至可以说是缩小版的鳓鱼,或是延长了的鰶鱼。

  但与这些鱼所不同的是,它的背部微微隆起,粗看有点像淡水中的鲫鱼,只是身体比鲫鱼扁平、狭小而已。这也许是它名字里带有一个“鲫”字的因由吧。黄鲫身材苗条、扁薄,体表披着紧贴鱼身的薄圆鳞,吻和头部淡黄色,体背青绿色,体侧银白色,背鳍、胸鳍和尾鳍如羽毛般展开,色若橘黄,间带金黄,光泽亮丽,完全是一种美丽可人的鱼儿。

  三

  据我的一位渔民朋友介绍,20世纪90年代之前,乐清湾乃至东海海域黄鲫数量极多,取之容易。捕捞黄鲫需要用坛网,那时他家里有两张坛网,每张每天就能捕近百斤黄鲫。每个坛网做成长方形,长达四五十米。每年3月,先用船将坛网运到一两里远的海域,再用长长的竹竿将网口的一端撑起来固定住,网底坠上铁锭子,另一端则用麻绳扎紧。这样,整条网就像一条张着口的蛟龙一样,随着潮流在大海里摆来摆去,随时迎接送上门来的鱼虾。

  朋友还说,过去黄鲫很便宜,每斤才卖两三角钱,但由于量大,渔业队里有船的人都能在这个季节发笔小财。后来,随着拖网渔船增多,功率增大,海洋环境恶化,黄鲫的数量越来越少。现在,一张坛网每天最多能捕获百十条黄鲫,市场里黄鲫的售价也涨到每斤十几二十几元。

  黄鲫入馔,做法简单,主要有清蒸、油煎和油炸三种。清蒸黄鲫与刀鱼、鳓鱼、鰶鱼如出一辙,只是它身小刺多,除了从头至尾的一根主刺外,两侧的鱼肉里还潜伏着密密麻麻几乎数不过来的细刺,吃时相当麻烦。对初次品尝的人而言,若夹起来就吃,十有八九要被这些细刺卡到。但清蒸黄鲫原汁原味,肉细嫩、鲜香、甘甜,是我平常的首选。

  因黄鲫鱼小刺多,所以油煎和油炸肯是最好的烹饪方法。油煎黄鲫没有什么大学问,取适量新鲜光亮的黄鲫洗净,搓入少许细盐,再加葱花、姜碎、黄酒、陈醋,浸腌个把钟头进味,沥掉多余水分。取干面粉半碗,待油锅温热后,将腌好的黄鲫两面蘸足面粉后依次入锅。由于鱼不大,且入锅时间不一,油煎时要始终保持文火。在掌握火势的同时,要用筷子或锅铲多翻弄几遍,以防黄鲫煎糊、夹生。待两面呈现微微金黄色时,即证明出锅时间到了。揭盖持铲,将香喷喷的油煎黄鲫盛于盘中,这时看上去,诱人食欲的吃物上还“滋滋”地泛着油花呢,俯身闻闻,鲜香气息沁人肺腑。

  油炸是最笨、最懒的烹饪方法。油锅一热,将洗好沥干的黄鲫撒上面粉或鸡蛋糊后,小批量依次放进去,铁爪篱抄底划拉两三个来回便可出锅。食用时,内行者往往要撒上两撮椒盐提味,大咧咧的吃客就不怎么讲究了,夹起来就往嘴里送,将鱼咬得嘎巴嘎巴响。由于黄鲫富含鱼油,炸时鱼油与花生油相互交融,于是就有了一种异于其他鱼类的独特味道。油炸黄鲫香、脆、酥,任凭怎么品咂,都是人间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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