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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来不及等待

  一

  那天晚上不知怎的,到半夜二点多突然醒了。而且脑子十分清醒,没有一点睡意。于是,干脆就躺在床上刷手机。

  突然,我刷到一条信息,是《羊城晚报》刊登的彦火的一篇文章《童真陈祖芬》。“2021年10月中旬,读建功兄一篇文章:《落叶缤纷忆故人》。”文末写道:“……甚至有一位活泼开朗的好朋友……远行。我不知道是家人或是本人的意思,至今没有对外宣布。我好奇地问建功,他文章所指的‘活泼开朗的好朋友’是谁,他答:‘祖芬啊!’”

  我想,怪不得去年我好多次打祖芬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当时,我以为是她在忙,也没有在意。而现在看来,祖芬其实已经和我们阴阳两隔了。

  本来,像她这样的著名作家去世,《文艺报》《文学报》肯定会发消息,可是,都没有。可能是祖芬或者家人的意思。

  一时间,我为自己失去一个好朋友、中国的文学界失去一个好作家而难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与祖芬从相识到成为好朋友,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二

  那是新千年开始吧,我从浙江日报记者部调到钱塘周末部,从事报纸副刊工作。2002年,我带了编辑到北京、上海等名家众多的城市上门约稿。我与祖芬也是在那一年认识的。

  那时,祖芬还住在北京团结湖。

  我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相连的。有的人一见面,双方就好似多年未见的好朋友,无话不说,相见恨晚。我与祖芬就是这样。

  我是到祖芬家里去拜访她的。祖芬非常热情。言谈中,我才知道围棋高手陈祖德是祖芬的弟弟。我说:“你们姐弟都是高智商。”

  后来,祖芬就搬到北京东坝奥林匹克花园。那个地方我也去过几次,住房条件比团结湖那边大有改善。祖芬与刘梦溪先生(著名学者)有各自的书房。祖芬喜欢空下来做洋娃娃,还专门辟出一个房间放各种各样的洋娃娃。

  就从那一年开始,祖芬就经常给我们《浙江日报》副刊供稿。就是在这十多年里,一直到我2010年退休,我几乎是每年都要到北京去一次。祖芬人非常好,待人又非常诚恳,所以,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更加多了。

  三

  去年2月17日,我在《钱江晚报》“晚潮”上发过一篇《杭州人陈祖芬》,2月18日,《当代文艺》也发了这篇稿子。

  文章内写道:

  看到这个标题,有人可能会说,你搞错了。陈祖芬不是杭州人,是上海人。其实,我当然知道。

  不过,我说陈祖芬是杭州人,是因为她与杭州的关系太特殊了。

  在当代的著名作家里,陈祖芬是一个最亲近杭州、最了解杭州、最喜欢杭州的作家。此话怎讲?

  在《杭州的现代童话》一书中,陈祖芬写道:“在杭5个月,回过一次北京。北京人觉得我怎么变了——说话时不看人老看着树。实在是,我在杭州,我的眼睛就爱与树亲密接触,我的相机就爱与树从不同角度对话。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照的相片像个绿世界。也得万紫千红吧?于是常常蹲在街上,等,等候一辆红色轿车的出现,也让我那绿天绿地里驰出一派红。”

  于是,当西子湖畔浓绿一片,杭州酷暑渐消时节,我收到了陈祖芬寄来的一本厚重的写杭州的书《西湖树语》。

  在这本书里,这个以文字优美、思想见长的作家,让我们看到了她那非同寻常的审美情趣和摄影功底。“湖,因为树,这样地令人动容;树,因为湖,这样地情意浓浓。杭州比树比花还丰富的,是诗文。如果想把写杭州的诗文数一数,那么不如去数西湖边那花、那草、那树。”

  多年前,陈祖芬为写《杭州的现代童话》一书,在杭州一待就是5个月,其间只回过一次北京。

  正是那次历时5个月的采访,陈祖芬跑遍了杭州城和萧山、余杭、临安、富阳、桐庐、建德、淳安七县区,“我本来是晚睡晚起的。但是在杭州,多晚睡,也常常有一个声音在催我快起:今天有没有太阳?我6点钟一起床就走到窗前,看看这天能不能一早去照几张景?完全不影响上午的采访。我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太阳,我变得像农民一样靠天吃饭。”字里行间,我们看到了陈祖芬对杭州的爱,这种爱,让她“对于杭城的夏热,经历全过程,感受百分百。令我足资吹牛的是,三十八九度,又是正中午,手握照相机,漫步湖滨路。人人说酷暑 ,本人不在乎。这个镜头好,美哉西子湖。”

  在陈祖芬的镜头下,我们看到了杭州一年四季千姿百态的美,有春的旖旎,有夏的炽烈,有秋的韵味,有冬的纯洁,让人真正觉得,“走到西湖边的人便是当了一回神仙”。“从花港漫步踏上杨公堤,一路水光山色,虫声鸟鸣,烟柳翠竹,古道疏影。”“杭州的南山路,搬上画布就是油画。”“人在湖边,与那湖、那树对话,享受到的,是一种无障碍的视觉语言。”“用眼睛闻一闻,都觉得吸进了多少自然之气。”“杭州,一回头一美景。”

  虽然我在杭州已生活了近五十年,但是,仍然被陈祖芬镜头中的西湖美景震撼。因为,许多美景虽然以前看到过,却没有图片传递给我的那种美感和韵味;许多美景是第一次看到,很有新鲜感。

  陈祖芬是一个勤奋的作家,更是一个有强烈责任感的作家。为了写《杭州的现代童话》一书,她在炎炎夏日,奔波在杭州城区和七县区,采访了社会各界人士,对杭州的过去、现在、将来作了全面了解。每天白天采访,晚上回到宾馆就整理采访笔记到深夜,常常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我记得,那年最热的几天,我打电话给陈祖芬。电话里,她告诉我正在淳安采访。望望窗外骄阳似火,我想像她在烈日下奔波的情形,要她一定要注意身体,回杭后给我打电话。后来,几次通电话,她不是在下面县里采访,就是临时有事不在杭州。

  陈祖芬说:“苏东坡曾曰:‘居杭积五岁,自意本杭人。’从今往后有更多更多的人,中国人,外国人,从此想做杭州人。”我想,这些想做杭州人的中国人、外国人中,一定也包括了陈祖芬本人。

  四

  在我们的人生长河中,一生要认识无数人。然而,许多人只是陪伴你短短的一小段时间。然后,他就淡出了你的生活圈。

  像陈祖芬那样的好朋友,我一生中也不过遇到过十多个。所以,她的离去,我是很伤心的。

  这些年,随着年龄一年年增大,熟人、朋友中经常传来某人离世的信息。

  比如上海的名家中,我曾在2003年办过一个组稿会,请了上海的赵丽宏、赵长天等名家来杭州采风。然十多年里,当年来杭的作家里,就有陆星儿、赵长天、蒋丽萍、程乃珊、沈善增等先后离我们而去。而北京,从维熙、柳萌、袁鹰也走了,让我十分伤感。

  陈祖芬在北京的作家中不算年长,而且她性格开朗、身体一直很好,我根本不会往那边想。即使多次打电话无人接,也不过是认为她在什么地方忙而已。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打算:抽时间到北京去一次,会会老朋友,当然,包括祖芬。

  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一直没有成行。

  总以为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多多。然而,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我曾看过莫言写过一篇文章。他在文章中说:

  多年前我与一位同学谈话,那时他太太刚去世不久,他告诉我说,他在整理他太太的东西时,发现了一条丝质的围巾。那是他们去纽约旅游时,在一家名品店买的。他太太一直舍不得用,她想等一个特殊的日子才用。

  讲到这里,他停住了,我也没有接话。好一会儿后他才说,再也不要把好东西留到特别的日子才用。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特别的日子。

  莫言说,我们常想与老朋友聚一聚,但总是说“找机会”。

  我们常想拥抱一下已经长大的小孩,但总是等适当的时机。

  其实,每天早上我们睁开眼睛时,都要告诉自己这是特别的一天。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那么可贵。

  我想,这是莫言的切身体会,也是我此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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