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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丹青怀古昔 周游念今朝

  以往游西湖,我或是与好友坐在湖边望着远山闲聊,或是绕着西湖“citywalk”,却从未循着古画的踪迹游览。新春一日,风和日美,天朗气清,正是适合出游的好日子,何老师驱车带领子怡和我前往西湖,进行基于“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社会实践活动,踏访画中的历史古迹。

  西湖相关的古画中,佚名宋人的《西湖图》和清代王原祁的《西湖十景图》为两幅记录西湖全貌的画作,而二者也有所不同。《西湖图》是自东向西的俯视画面;《西湖十景图》则颇为有趣,画家的构图犹如现代的全景拍摄,将西湖四周的建筑与风景铺展在水平的长卷之上,各个标志性地点旁侧又有浅色小字标记,将其称为一张环湖游览指南也不为过。

  清代的《西湖十景图》由钱塘门处起始,经断桥、苏堤、雷峰塔、柳浪闻莺而至问水亭结束,山峦延绵,将湖畔风景几乎全部收纳其中。画中风景建筑标识清晰,大多能在今天的西湖周围找到,但我们站在问水亭进行全景拍摄尚不得见西湖全貌,画家记忆与写实的能力着实令人钦佩不已。唯有小瀛洲与湖心亭所在的小岛位置在画中被互换了,且三潭石塔与小瀛洲的南北朝向正好相反,与今日实景呈镜面式的差异。我不禁遐想,数百年前,画家在作画时是否曾犹疑不决,是否冥思苦忆二岛位置……正因这处小错误,全画变得更加鲜活有趣,不再像地图一般“无情”。

  “双峰插云”是西湖十景中独特的存在,清代康熙帝御题西湖十景,将原称“两峰”改为“双峰”,御碑亭立于今天灵隐路和龙井路,正处于南北两高峰之间。但事实上,在此地并不能清晰地观赏到双峰插云之景,而当我们站在西湖东侧的涌金桥上,则能够将对岸的南北二高峰收于眼中。

  两座山峰相隔甚远,与相关画作中两座山峰高耸并立的情状大为不同。南高峰与北高峰在古时之所以得到关注,两峰顶部的佛塔功不可没,加上西湖边时常云雾缭绕,更为两峰增添了超凡出世的意境。如今,两座佛塔已荡然无存,山顶的电视信号塔成为在远处辨别北高峰的标志物,而南高峰则泯然众山之中。相比之下,《西湖十景图》《两峰插云图》的双峰插云似乎略胜于实景一筹。

  在柳浪闻莺附近的翠光亭,欣赏雷峰塔的视角正与蓝深所绘《雷峰夕照图》大致相同,左侧为堤岸而右侧是湖面。画中之景的变化也是历史变迁的证明,嘉靖年间雷峰塔被焚毁,而蓝深所处的年代晚于嘉靖朝,故此画中的雷峰塔没有了宋时的飞檐翘角,仅剩下了砖石结构。画中的雷峰塔背倚巨石,在高山的衬托之下,佛塔显得小巧。然而,南方的丘陵低矮绵延,绝非画中一般巍峨嶙峋,画家的视觉审美与情感旨趣对绘画的呈现效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类似情况几乎存在于每幅画作之中。我们以叶肖严的《西湖十景图》为参考,在大致相同的视角下拍摄了“花港观鱼”“曲院风荷”和“三潭印月”,并将照片与画作进行了比较。在画中,山峰明显更为陡峭高大,我们猜想大致有两个原因。

  一是审美原因,由于西湖周围山势大多低缓,而通常山被作为画的背景。画面的美学追求先于写实需求,画家以高山入画,使构图更为平衡。例如《雷峰夕照图》呈现出较窄的立轴形式,若雷峰塔后无高山倚托,上下画面便会失去协调。

  第二,画家的经历与情感往往会反映在他们的创作中。我们在看到巍峨山岳时,自然便会感叹天地宏伟壮丽,画中的高山或许正是画家敬畏自然、感慨世人渺小的表达。又因叶肖严以马远为师,而马远作画常有陡崖险峰,画风刚硬,棱角分明,故叶肖严极有可能受其影响,惯于勾画高峰绝壁。如《三潭印月》中尖耸的山峰就是依仗画家的想象而成,西湖周围绝不可能有此类奇形怪状的山。

  虽然画中的呈现有时极为夸张怪异,但有时古画却比相机更能真实地反映人眼所见。在拍摄三潭印月时,无论如何调试,照片中的三座石塔都远远小于眼睛所见且相隔甚远。而当我们再看一眼叶肖严所绘的三潭印月,顿觉石塔的大小与距离之比被切实地描绘于画中。照片虽能留存诸多细节,但似乎与人眼的感受之间始终隔了一层难以沟通的屏障。绘画虽有艺术加工,却直接表达了眼前的景象,这也正是绘画不能被相机所取代的原因之一。

  经过一日的实践,在古画与现实的比较中,我们见到了西湖及其周边的兴替变迁。湖岸与湖心的古迹受到了较好的保护,即使在工作日,也有往来不绝的游客,西湖十景等知名的打卡地更是人满为患。一些地处山间的古迹与沿湖景点相比,则湮没无闻,游人寥寥。

  造成城市与山间巨大人流差异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相比于西湖沿岸,山间交通与服务设施较为不便。西湖沿岸有观光车、地铁、公交车与共享单车等多种交通工具供游人选择,又因各景点之间距离较短,步行也不失为一种游览的好方式。而山间各景点基本需要驾车或乘坐公交车到达,彼此之间相隔较远,导致游览多地的时间成本大大提高。二是山间大多数景点的知名度不高。以高丽寺和石屋洞为例,在此次实践之前,我也未曾听闻这两处古迹,宣传不足使得游人数量更为稀少。石屋洞石刻在两年前才被立为市级文保单位,这处古迹如此特别却鲜有人知,甚是可惜。

  然而,古画中所呈现的景象却与今日不同,古时城市与山间的交通差距不如现代这般明显,游玩以兴致为先。如孙枝《西湖纪胜图》中所绘名胜大多位于山间,在明代均为热门的游览地,由画可见,山间农人村民也不在少数,这些名胜的所在之地曾经或许并不如今日一般偏僻,再加以浓厚的佛道文化氛围与山间秀美自然风光的影响,幽僻的寺院雅舍也就成为极受欢迎的游玩地。

  西湖水光潋滟,山色如黛,人文底蕴则使西湖之美更上一层。沿湖各处,草木楼阁,皆有讲究。自唐宋到近代,文人名家在湖边或居住或览胜,为西湖留下了诗文书画与事迹典故,梁祝、白蛇传等广为人知的奇闻轶事也依托西湖而产生。与此同时,西湖的各处景点被赋予了诗意的名称,例如“平湖秋月”等十景之名,优美的文字也传递了西湖的灵秀韵味。

  曾听中国美术学院何士扬教授说,韩国美术家在评论西湖时,常以“湖味”一词表达西湖蕴含的美感。在汉译佛典中,“味”一般对应梵语rasa,而rasa不仅有味觉之意,也有品味的含义,还是古印度诗学与美学的概念,表达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美感。

  当我们来到西湖,不仅欣赏眼前的山水风光,还会念及此地丰厚的文化内涵,从而在内心萌生了赞叹与欣赏。“湖味”并非由单一的天然之景而来,而是人文与自然结合而成的美学体验,甚至可以说,是文化与历史成就了独特的西湖之美。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丹青怀古昔 周游念今朝 2024-03-17 浙江日报2024-03-1700003 2 2024年03月17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