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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钱塘江

蚕豆的花样

  在我家乡浙江常山,方言里叫蚕豆为佛豆。

  《红楼梦》七十一回,贾母八旬大庆,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贾母对凤姐和鸳鸯说:“你两个在这里帮着两个师傅替我拣佛豆儿,你们也积积寿,前儿你姊妹们和宝玉都拣了,如今也叫你们拣拣,别说我偏心。”饭毕,贾母又与喜鸾四姐儿一起,洗手,上香,捧过一升豆子来。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后一个一个拣在一个笸箩内,每拣一个,念一声佛。次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

  傍晚到家,我独坐阳台,不拣蚕豆,只剥蚕豆。

  妈妈说当季蚕豆十元十五斤,带壳一起卖,是近郊的乡里人拉来的,去晚了就抢不到。

  蚕豆菜场也有,但大家都相信乡里人拉来的蚕豆才最新鲜有机。

  坐着慢慢剥蚕豆,蚕豆壳又厚又壮,胖嘟嘟,圆滚滚,像裹着很厚很厚一层冬被子。一个胖豆荚里睡三个蚕豆宝宝,每个宝宝还盖着一床薄被子,剥下时,蚕豆顶端那一片月牙似的“脐带”仍挂在豆荚里,老一些的蚕豆头顶会留有一条黑色指甲印。

  袁枚《随园食单》中写:“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

  我随剥随吃。

  拣一颗嫩小蚕豆,剥掉青皮外衣,露出豆沙绿的豆瓣,生蚕豆的味道,有点软,有点脆,有点汁水味,总之仍是那种植物青涩的芬芳,虽比不得随采随摘那一刻清气满乾坤,仍为可佳。

  餐桌上是变着花样的蚕豆:葱香蚕豆、蚕豆蛋花汤、蚕豆炒肉,焗土豆时也拌入几粒蚕豆。

  “夏天,是要吃蚕豆的。”我边说边在女儿碗中舀入一勺蚕豆蛋花汤。

  蚕豆蛋花,碧的豆瓣是翡翠绿,淡的蛋花是虾子黄,看起来清清爽爽,尝起来爽爽清清,但我最爱的却是油焖蚕豆。

  油焖蚕豆,要把蚕豆炖得烂烂的。油焖用砂锅最好,为此我还专门上网买了一个小砂锅。炖蚕豆无需脱青衣,油水汪汪中慢慢炖,加桂皮、加香叶、加茴香、加小米辣,炖到绵软如沙,炖成一袋袋蚕豆泥。

  油焖蚕豆颜色自不如清炒着鲜亮,但肚中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嘛。将蚕豆皮咬个小口,哧溜一下,从洞口将嫩比豆腐的蚕豆像果泥般吸出来,咸、鲜、辣、糯,连青衣都味儿十足,在口中咬得碎碎的,味儿吮尽,方才吐出。

  我总爱吃这些煮到烂泥般的食物,像个老奶奶般,始觉不废牙力的美食,才乃天地精华。

  小时候,也有将蚕豆做成五香豆、怪味豆的,深棕色,豆皮连着豆肉,豆皮炸得干干硬,豆肉烘得酥酥脆,上面还涂抹了一些盐粒,嘎嘣一声,五香馥郁。遇到几粒硬邦邦的,可得费好大劲儿细细磨,慢慢嚼。吃着虽麻烦,却是小时候回味最深的零食。

  试想一下,初夏寂寂,绿荫合地,天高水长,芍药垂地,就一盘碧碧青的蚕豆炒火腿丁,对饮一杯青梅酒,嗅一架蔷薇香,真是怡然之事。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4 蚕豆的花样 2022-07-24 浙江日报2022-07-2400005 2 2022年07月24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