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就在身边,
诗意就在脚下”
记者 严粒粒
如果说,寻找“诗和远方”的定义,是从都市“钢筋森林”转身,去拥抱大自然,回归闲适,周华诚无疑是个普遍意义上的典型。
2015年离开媒体行业后,他的定语不再是“记者”,而是作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稻田工作者”——他回到衢州常山县老家,和父亲一起种地,再把整年的劳作集结成文字,挽留住城市化进程中日益边缘的农耕文化。
离开,并非因受困于工作压力和瓶颈。周华诚甚至从来没想过去找什么“诗和远方”。“是文字工作者的直觉和职责,‘催’我去挽住城市化进程中日益边缘的农耕文化,让父亲找回做农民的自豪感。”
有趣的是周遭人的反应。“诗和远方”真的那么令人艳羡吗?标准又是什么呢?这似乎是个悖论。
其实,在成为记者之前,周华诚是一名出色的检验科医生。同时,他热爱写作,不断给报纸杂志投稿。因为文字功底出色,他进了县委大院,前途一片光明。
2003年,衢州日报招聘,他受到“写作才是真正热爱”的内心感召,入了记者的行当。之后机缘巧合,又去了杭州日报社。“在父母那一辈人眼里,公务员才是铁饭碗。我这么折腾,他们已经不太满意了。但报社总归还是靠谱单位,杭州也是大城市。”
而今,彻底丢掉稳定工作“去种地”,看起来就更不明智了。最开始,周华诚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大多闪烁着疑惑和惋惜。“他们不知道我到底要去干什么,担心我靠种地能不能养活自己”。父亲还有些气愤,他奋斗大半辈子,是为了把儿子送出去,而不是回老家种地。可老人自己在城市只待一周,就开始想念田里的鸡鸭鹅。
周华诚有时想想也觉得有趣,“哪有什么‘诗和远方’。远方就在身边,诗意就在脚下。”
在田野的第一年,他如期收获了一本计划之中的书,完成了既定的目标。更可贵的,是他开始反思“究竟什么是更好的生活”。
萌芽、返青、分蘖、长穗、结实,最终变成白花花的大米饭……在老家门口的地里,他仔细观察水稻的生长,看见了时间这个缥缈又猝不及防的东西。
水知了、仙女虾、蚱蜢、蝴蝶、瓢虫、青蛙……他观察稻田里的其他生命,有的有害、有的有益。水稻和它们“相爱相杀”又和谐共存的样子,是最原始的生命的韧劲。
“我写在自己公众号上的文章,帮我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稻友’。”艺术家、公务员、医生,杭州、上海、北京,甚至伦敦……周华诚组织大家一同聊天、旅行、吃饭喝酒,每年去田里割稻种地。“我发现,他们并没有把‘稻田’视作一种‘隐世’或者‘逃离’,而是更热爱生活、更积极‘入世’”。
汲取了大自然的灵感,建筑师设计出了新的建筑,画家画出了有生命力的作品。描写蔬果美食的《一饭一世界》、江南风物的《草木滋味》、开化钱江源文化和生态的《素履以往》以及和稻田相关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周华诚自己的书,也一本接一本地出。
有人,还发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周华诚的另一个身份是独立出版人,拥有自己的工作团队。他为他人策划的五六十本书中,一大半作者的本职与“文字”大相径庭。
“有位在医院工作的‘稻友’想业余写东西,用来调节工作中紧绷的神经,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我问她,你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她说是种花。我说,那就写种花吧。”这本《四时花朵作陪》,后来成功出版上市并成为畅销书。
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去“诗和远方”的周华诚,没有想到自己似乎成了他人“诗和远方”的引路人。
“一个人,不管身处何地,心里都要有一片瓦尔登湖、一方听客溪,或是一面西湖、一座终南山。”周华诚说,人要学会自洽。
也许,还有一种更高境界的自洽——跳出自我,去思考人和社会的关系。
近年自然文学在兴起。自然文学从生态问题中来,到人的灵魂里去,主张人应当过一种从容不迫的生活,在简约中体味生活的意义。
“比如《瓦尔登湖》,很多人以为梭罗在描写大自然,实际他是在思考社会问题。”他还推荐了《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作者戈登·汉普顿是艾美奖获奖的录音师,主题是主张环保。“工业化、城市化带来了很多人工的噪音。汉普顿认为,大自然的寂静是人类消失最快的资源。所以他背着录音器材和测量分贝的音量计,去美国奥林匹克国家公园记录大自然的声音。一旦噪音超标,他是会去环保组织举报的。”周华诚认为自己的作品里,最重要是也有“社会性”,时刻观照着当下的社会现实,比如帮助在快节奏的生活中难以自处的读者,可以放慢脚步,思考生活,去细看周遭美景。
“诗和远方”在哪里?从来无关此地还是彼地。所有问题,都是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