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七彩”人生
蔡杭生 口述 陆乐 整理
编者按 每年6月第3个星期日,是父亲节。上周起,《钱塘江》副刊在浙江新闻客户端推出“父子家书”特别征集活动。不到一周时间,就收到来自全国各地近百篇投稿。那些平时说不出口的情感,用文字默默记录,更含蓄,也更隽永。本期精选几封家书刊登,让这些或难忘或寻常的故事,传达出深沉、浓厚的父爱。
如果向上世纪50年代前出生的本地人打听,杭州最出名的霓虹灯师傅是谁?知情的人会告诉你:蔡师傅。
蔡师傅名叫蔡信霭,也就是我的父亲。可以说,改革开放前,杭州市中心延龄路(后改名为延安路)附近几乎每一块彩色霓虹灯招牌,都是我父亲亲手制作和安装的。
父亲是福建人。1928年,14岁的他独自一人到上海霓虹灯电器厂当学徒,从此和霓虹灯结下不解之缘。那时,上海霓虹灯电器厂是全国霓虹灯制作技术最好、规模最大的工厂。不到4年,他就熟练掌握了这门在当时算得上顶尖的技术,做出的霓虹灯可以在夜晚绽放出七彩光芒,煞是亮眼。
抗日战争胜利后,杭州老板施振祥新开了一家东南霓虹灯厂,匆匆到上海招工,然而上海的师傅都不愿意来杭州。施老板在上海碰了一鼻子灰,回杭州前他终于得到了老师傅们的牵线搭桥:“杭州有个‘小福建’,技术还不错。”原来,早在20世纪30年代,学会了技术的父亲在杭州找到了一份邮局的差事,当时这可是个“铁饭碗”。施老板找到我父亲,又给他提供了一份副业——下班后去做霓虹灯。
打两份工的辛苦可想而知。从我记事起,父亲每天清晨4时从家中骑车去城站邮局上班,晚上9时从延龄路上的霓虹灯厂收工回家,风雨无阻。有一天我问他:“每天不着家从早到晚在外奔波,究竟图什么?”他摸了摸我的头,微微一笑:“图全家过得轻松。”
后来我才知道,刚来杭州不久,几位叔父和姑妈先后患病去世。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爷爷奶奶强忍悲痛在延龄路的“大世界”门口支了个地摊。父亲也不得不一天工作超过15个小时,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当时东南霓虹灯厂是杭州唯一的霓虹灯厂家,我父亲是厂里唯一懂霓虹灯制作技术的师傅。而延龄路上采芝斋、素春斋、杭州酒家等一众商铺对霓虹灯招牌趋之若鹜。生意源源不断,我们的家境很快好了起来。爷爷奶奶不用去摆摊了,一家人也住进了西湖边白傅路上的一栋洋楼里。如今,粉墙黛瓦青砖的小楼已经变成了休闲餐馆,不远处波光粼粼的西子湖和小楼里奶奶、母亲和我们嬉戏时的笑声,成为了我永远的童年回忆。
到了上世纪50年代,我另外两个姑妈护校毕业,到杭州红会医院当护士。为了她们工作方便,父亲下定决心,举家搬到了红会医院对面的刀茅巷。父亲说,两位姑妈的护校学费都是他制作霓虹灯赚来的,搬家也是为了让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195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迎来10周年华诞。当年7月,父亲接到任务,制作国庆大型霓虹灯标语。时值盛夏,霓虹灯管需要用明火将玻璃管软化,施工间里的温度可想而知。国庆前几天,当他时隔近两个月出现在我们全家人面前时,这个黑了瘦了不少的父亲一脸得意和满足——在柳浪闻莺、六公园、断桥……杭州城内不少地方都有他亲手制作并安装的霓虹灯标语。
自那以后,每到国庆,父亲的作品总会准时出现在公园、广场等公共场所。后来杭州邮电部门也成立了邮电器材厂,开始承接霓虹灯招牌制作生意。我高中毕业后,同样加入了邮电器材厂,也开始吃上“这碗饭”。自己上手后,我才明白这看似简单的工艺,背后有如此多的门道。霓虹灯管的弯制力道要恰到好处,连接电极要对电路知识了如指掌,让灯更加色彩斑斓则需要在灯内添加不同的气体……不是钟情此道,没有一种工匠精神,想要把它学深学精委实不容易。
到了上世纪90年代,随着LED灯的流行,霓虹灯招牌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年逾七旬的父亲终于闲下来了。每次见面,他都会满怀歉意地回忆起过去,说自己最遗憾的就是陪霓虹灯的时间太多,陪家人的时间太少。但全家人都知道,他最爱的还是我们,他只是想让我们过得好一点。
我今年77岁,父亲也已经走了10多年了。每每回忆起往事,我总能想起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迎着金黄的夕阳,精瘦的他牵着年少的我,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去为延龄路上的老字号安装霓虹灯招牌。
(陆乐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