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春天
王寒
开往春天的地铁,第一站就停留在立春。
从岁末的大寒,到开年的立春,季节与季节之间的转换,并非直截了当,有余音袅袅的过渡,像命运,有起承转合,又像扯不清的情事,剪不断,理还乱。
立春,有着古典诗歌般的典雅名字,它是音乐中的过门,是季节打出的信号灯。立春的“立”字,是一个轻慢不得的词语,比如“三十而立”,比如“立户”“立业”,比如“君子三立”——立德、立功、立言。
立春到了,乡村的喜事也多起来了。群山还是黛青色,天还未完全亮透,寒山湖边上的叶宅村响起了鞭炮声,不知谁家有喜事抑或是在接春纳福。还有烟花,一朵一朵地放,天空之下大地之上,传递着新春的喜气。
沿着田埂走了一圈,风生硬地刮着,依旧带着几分深冬的冷寂。冬天的气质就是这样,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沉郁。即便已是立春,风也不会马上变得柔和。等到冷风变暖风,熏得游人醉时,大约是春分了。
冬天的田野很干净,平原上的作物,油菜、麦子、稻谷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稻桩。几篷稻草垛上,还有冷冷的霜,一只牛屎八哥一动不动地立在稻草垛上,像个哨兵,见人走近,“嗖”地飞到不远处的苦楝树上去了。电线杆上有一排麻雀,远望去,如音符,如算盘珠子。山里的气温要比城里低,但是空气清冽,深吸一口,让人五脏六腑干净通透。稻草垛边上,有几株豌豆苗,迫不及待结出白色的花萼。
春到人间,植物总是最早感知到的。瓦缝间萌生的绿苔,柳树上爆出的鹅黄嫩芽,迎春枝条上的花骨朵儿,都透着一股子新生的力量。古典文学中,有“递了个春”的句子,少不更事时,不解其味,而现在,对其中的风情,我们都了然于胸——春的气息,是美人香腮的一抹羞色,是美人醉后抛过来的媚眼,眼角眉梢,是藏也藏不住的风情。立春这个节气,是性感的。
立春也是动感的。家乡有句老话,“立春一日,大地转脊,百草抽芽,醒了虫蛇”,意思是说,立春之时,大地翻了一个身,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如果你将耳朵贴紧地面,会听到草根抽芽、虫蛇翻身的声音,这些草儿、虫儿感受到地气,争先恐后,钻出地面。
立春到了,心思也活络了。李清照有“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的诗句。这“柳眼梅腮”四字,实在是好,带着暖意的雨,晴空下的风,送走了些许冬天的寒意。柳叶初长,梅花开放,春意如此撩人,难免不被拨动情思。
与李清照的小女儿情怀相比,我更喜欢元代学者陶宗仪笔下的立春,不但有柳眼梅腮的诗意,还有立春的诸多风俗,简直就是一幅江南人家迎春的市井图:“开岁三元尚一旬,东城箫鼓已迎春。辛盘切出细细丝,花胜簪来朵朵新。柳眼蹙金犹浅嫩,梅腮傅粉已轻匀。腊醅缸面浮香蚁,不负吾家漉酒巾。”
——早春,柳树上爆出的柳芽还是浅嫩的鹅黄色,而梅花像敷了粉的佳人,香腮里透着红晕。是立春了,箫鼓迎春、食春盘、戴春幡、喝春酒,生活要有仪式感,这些立春的习俗呀,一样都少不得,迎春的日子,就是这般的好。
迎春的日子,当然是好的,也必须是好的,因为她是二十四节气的第一个节气,是一年中美好的开端呀。谁不爱春天呢?立春一到,地气萌动,积存一冬的寒冷,像冰雪一样,会渐渐消融,而蕴蓄了一冬的生机,会在春天的某个时候勃发。不需要等待太久,阳光会渐渐明亮起来,雨水会渐渐多起来,在不远的日子里,就可以在暖阳下,看嫩芽萌发、蓓蕾初绽,听山泉作响、鸟儿鸣啁。
立春,是一根秤杆挑开了春天的红盖头,眼波流转,春色撩人,它开启的是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