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界公认，出生于浙江余杭仓前古镇的章太炎（1869年~1936年），与广东香山的孙中山（1866年~1925年）、湖南善化的黄兴（1874年~1916年）是辛亥革命领袖群体中的三巨头。孙、黄、章虽然都是彪炳史册的革命家，但事实上各有千秋，相互可取长补短。孙可称为政治家、军事家、思想理论家；黄是政治家、军事家；章则是思想家、学者，是国学大师，被他的弟子鲁迅称为“有学问的革命家”。

　　若要论在辛亥革命中的贡献，章太炎虽然也曾担任过光复会会长，但在领导反清武装斗争等领域着力不多，贡献主要在反清革命理论的阐述与宣传方面，可以说，他是辛亥革命的“首席宣传家”。

　　章太炎的反清民族主义思想，最早主要来自海盐县的外祖父朱有虔先生。章太炎幼年随外祖父接受启蒙教育，朱先生在授课之余，常给外孙讲述明末清初反清思想家顾炎武、王夫之等人的事迹，给听课的外孙留下了深刻印象。稍长，章太炎又读了蒋良骐编撰的《东华录》，从中知道了在清王朝发动的文字狱中受到残酷迫害的吕留良、曾静等人的事迹。自此，“夷夏之防”的观念形成，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反清民族主义思想的种子。章太炎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鄙人自十四五（岁）时，览蒋氏《东华录》，已有逐满之志。”他当时不经意间就说出了“明亡于满清，不如亡于李自成”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在苏州私塾又以《李自成、胡林翼论》为题命学生作文。众所周知，李自成是明末农民起义领袖，而胡林翼则是清朝镇压太平天国的元凶。在清朝统治者看来，出这样的作文题目无疑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行为，立即下令缉拿。1902年春，章太炎被迫流亡日本，不久，与孙中山在日本正式订交，成为并肩战斗的战友。农历三月十九日，是明朝崇祯皇帝的忌日，在孙中山的支持下，章太炎联合秦力山等早期革命党人在日本东京发起纪念会，章太炎撰写了纪念大会宣言，号召中国留日学生“雪涕来会，以志亡国”，公开号召推翻清王朝的统治。

　　当时，在海外的东京等地，以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保皇立宪派势力还很大。1902年，康有为发表《答南北美洲诸华侨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极力诋毁革命，说什么革命将导致“血流成河，死人如麻”，四万万中国人将因此死去一半，以此恫吓广大青年不要走革命道路。章太炎奋起反击，于1903年6月发表了著名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逐条驳斥康有为的谬论，称赞革命是补泻兼备的救世良药。他说：“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未去，即以革命去之。”章太炎历数清朝封建专制统治之种种罪恶，严厉指斥被康梁保皇派奉为圣明的光绪皇帝为“未辨菽麦”的“载湉小丑”。《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是章太炎革命论著中的著名篇章，也是辛亥革命史上不可多得的光辉文献。稍后，章太炎读到义弟邹容撰写的以通俗浅显的语言宣传革命的著作——《革命军》，立即意识到这是唤醒普通民众的“雷霆之声”，大加赞赏并欣然为之作序，称赞《革命军》为“义师先声”。此后，《革命军》风行海内外，极大地唤醒了广大民众加入到反清革命的洪流中来。

　　至此，反动的清王朝已经是忍无可忍，遂勾结上海租界当局加以镇压，章太炎、邹容先后入狱。邹容不堪迫害，死于监狱中。章太炎出狱后，被孙中山派人接到日本东京，主编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继续大力宣传反清革命，为即将到来的革命高潮进行舆论准备。

　　章太炎在辛亥革命中究竟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有着什么样的历史地位？对于这个问题，倒是章太炎本人几次做过自我评价。1912年春，章太炎在致友人的信中将自己的贡献归结为“首正大义，截断众流”八个字。他说：“吾虽庸懦，鼓吹之功，必贤于（孙）中山远矣！当庚（子）辛（丑）扰攘以来，言革命者有二途：软弱者与君主立宪相混，激烈者流入自由平等之谬谈。弟《驳康有为》一出，始归纯粹。因是入狱，出后至东京，欢迎者六千人。后作《民报》，天下闻风。而良吏宿儒，亦骎骎趋向矣。此岂少年浮躁者所能冀？亦岂依违法政者所敢为耶？又中山本无人提挈，介绍中山，令与学人相合者，实自弟始。去岁统一告成，南都之说，不可抵御，弟始大声疾呼，奠都燕蓟。纵不敢自比子房，亦庶几等夷娄敬。当时若缄默不言，则今之外患，岂独库伦？虽东三省、内蒙古亦已为他人所有。如上数端，自谓于民国无负。”

　　章太炎还有这样一段自我表功式的文字：“清失其鹿，民国肇兴，虽兵不血刃，百日而成，追惟事前经营之力，所以摩荡人心者，盖十有余年矣。炳麟不佞，始以历史民族之义，提倡光复。时前总统孙公屏居日本，交游素寡，初与定交，同谋匡济。既而文字兴祸，絷于上海，海内为之激昂。幸得不死，东抵江户。以天之灵，黄农虞夏之佑我子孙，腾书驰说，不为四百兆人遐弃，内外喁喁，延颈望义。逮乎辛亥，大义举于武昌，十有四省，应如反掌。夫惟历史民族之义，足以为全国斗杓，故举兵不为犯顺，救亡不为篡盗。……炳麟以渺渺之身，始执大象，以厉国运；涉险垂危，幸而克济。其于民国，本艰难困苦而致之，虑任邪佞以致覆亡。忧勤之心，自不能一日去于怀也。”

　　1936年，章太炎在苏州去世。他的弟子鲁迅写了《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的悼念文章，高度评价老师在辛亥革命史上的地位与作用。他说：“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

　　【作者为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