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坚连续16年用画笔讲述帕米尔高原上的真实故事——
浓墨劲彩自天山来
本报记者 俞吉吉
3月20日,“质朴的精神——陈坚纸上作品展”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落幕,148幅水彩画展现了画家笔下的帕米尔高原,讲述了塔吉克族人民的故事,也让不少前来参观的杭州市民第一次认识了一个叫陈坚的画家。
事实上,陈坚的艺术履历非常丰富,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当代中国水彩》执行主编等,也担任过第八、九、十届全国水彩、粉画展等大型展览的评委,是当代中国水彩画艺术的领军人物和代表画家之一。
在微光中,踱步于画展现场,从沉静端庄的塔吉克新娘、满面皱纹的塔吉克奶奶、谈笑风生的塔吉克老师,再到凛冽壮阔、透射着一股来自西部的狂野劲儿的帕米尔高原,精致上裱的大型画作一幅接着一幅,如同置身于一部描写塔吉克民族的静态的西部生态民俗纪录片。
观赏完毕,不少参观者或许会产生跟记者一样的疑问:一个在海边长大的画家为何对这个冰山上的民族如此情有独钟?
在位于西湖边的林社,记者见到了这位穿着朴素、神情深沉的画家,在接受记者专访中,他讲述了他与塔吉克族息息交融长达16年之久的艺术生涯,也道出了那份萦绕心中难以割舍的对塔吉克族和故乡青岛大海的情愫,他说,那是他穷尽毕生之力以期找寻的“人性的高原”和“大海的情怀”,艺术于他而言,更是一种信仰。
3月31日,记者再次联系上陈坚时,他刚从云南回到北京,正在准备明年六七月将亮相法国亚洲艺术馆的个展,这次的主题,是大海。
初上帕米尔,十六年缘起
“在那里,我看到了顽强的守望者,他们守望着家园,守望着古老的记忆,守望着美好的人性;在那里,我看到了迥异于都市文明的鲜活的文化面孔,看到了物质世界之外一片休憩灵魂的圣地,这不但带给我别样的视觉感受,更带给我别样的文化思考。”
谈到已经坚持画了16年的帕米尔高原和塔吉克人,今年57岁的陈坚仍然衷情满满。
人生中有很多偶然的机遇,常常像闪电撕开夜空,给人带来寻觅理想的新路径。1999年,出生于青岛海边的陈坚跟随中央美院的老师外出写生,第一次踏上了新疆西南端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
这是一次让他大开眼界的漫长之旅,用他的话说,“从离海最近的地方来到了离海最远、海拔4000米的天国”。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位于新疆西部、帕米尔高原之东、昆仑山之西,面积2.5万平方公里,人口4.1万。
这里的塔吉克族人五官立体,放牧牛羊,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的淳朴热情、好客尚礼、勤劳善良,在艰苦生存环境中的怡然自得,都让初来乍到的陈坚为之惊异、吸引而激动。
这里是物质世界之外的一方净土。当躺在高原的草坪上,仰望天际,只见白云飘飘,朵朵从眼前经过,低得仿佛触手可及,他尽享着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酣畅和惬意。雪山、牧场和石头房子间回荡着根植于古老文明的悠远的声音,让他在现代文明的喧嚣中聆听声声直抵心灵的天籁。
他找到了“一片休憩灵魂的香格里拉”。这里没有繁华都市的喧闹,没有复杂而难以处理的人际关系,唯有简单的生活和诉求,唯有纯净质朴的人心。于是,他的心沉静下来了。
从此,他每年都要去塔什库尔干“朝圣”,至今已有16年了,依然锲而不舍。用他的话说,自从踏上那片土地,塔吉克就成了他永远的情结,再难解开。这里的风貌和这里的人也成了他日后艺术生涯上需要攀登的那座“人性的高原”。
人性的高原,质朴的精神
“质朴的精神”是本次展览的名字,也是他创作精神的写照。
陈坚笔下的塔吉克人是质朴的,他们都是生活在帕米尔高原上如野草般的平凡人,或是《担水的塔吉克女孩》,或是普通的《塔吉克朋友》,或是《路遇》中路遇的女孩,或是《收割》中正在收割的中年妇女。不同于歌舞升平、绚丽多彩的辉煌盛景营造的热闹非凡,从他的画里,读到的是生活,一种真实带来的张力和人性的温暖。
陈坚的创作是质朴的。与一些画家背着画架,就地取材,一个人对着风景孤独地作画不同,他的写生取材于真实的生活,也与生活一起发生。16年来,他每次去塔吉克自治县写生,都会在当地人的家里住上几个月,与他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为了获得这个原生部族最为真实和内心的生命体验,也为了挖掘这个原生部族的文化的最本真的面貌,16年来,他的足迹已遍布当地的大街小巷,他成了那里的常客,也是“塔吉克的儿子”。
创作于2011年的《路遇》是陈坚心爱的力作之一,如同画名,它创作于陈坚在塔吉克自治县的一次路遇,“那个女孩我找了好多年了,都没找到”,言语中透露着一丝遗憾。
源自生活的灵感有时是即兴的,也是偶然的,这也造就了陈坚放在北京工作室里的很多未完的画作。
“被我的写生对象发现了,或者对方突然不让我画了,我的画也就只能终止了。”但他并不感到惋惜,在他看来,这些未完的画作也是他探索之旅的一部分,一份值得纪念的财富。
陈坚对创作上的质朴还挺较真。为了质朴,他的写生人物画作多数以大幅的体态出现,需要抬头仰视的震撼陡然而生,画中人如迎面而来。为了质朴,他对塔吉克人的描绘在构图、造型和色彩上逐渐趋向形式的简化,背景细节越来越简化,直到消失变成了纯色的空白,人物则愈渐鲜明。
寥寥数笔,神韵万千,栩栩如生,逼真生动到真假难辨,在他不少的作品中,有迹可循。
为了让每张人物“活”起来,他在每张画上的笔法、用色等的处理上都有所不同。男人两颊靛青,双唇紧锁,深蓝的眸子交织着浑茫与坚守;女人们眉眼飞动,宛若清泉,风情万种,又不失西部独有的灵性与乐观。
创作中的挥洒自如,得益于他多年在当地近距离的、融入式的写生沉淀,也因为对笔下人物如亲人般的了解,他的画画得真切,传递出源于质朴的力量。
陈坚画作中的质朴是基于生活的逼真的写实,也是富于变化的直指人心的刻画。
大海的情怀,内心的风景
古罗马文艺批评家贺拉斯在他著名的《诗艺》中说过:“你若要我流泪,你自己就得先深感悲哀。”
一幅画作要能打动人心,需要创伤者真情的流露。
陈坚从小在青岛的海边长大,对于大海一直有深深的眷恋和牵挂,在他看来,“大海是他灵魂的另一个故乡”,因为用语言难以表述,于是,他心中的那片大海便化成了笔下的一幅幅水彩画。
在他的风景画展区中,不少画作中有一些黑色弯曲的变形植被的呈现,这不禁让人联想起梵高的名作《星夜》,充溢着夸张的想象,喷射着浓烈的情感,与他写实质朴的画风相去甚远。
这,是他在创作中情绪化的一面。
从《面对大海 春暖花开》中的愉悦到《失恋》中的郁闷,残阳夕照、乌云翻卷、骤雨初收、霞光霓羽都是他画中魔幻的海景光影。
他的大海是他心灵深处的那片隽永而内在的大海。那片海时而平静如水,时而波澜壮阔,卷起千堆雪,时而阴郁压抑,时而明快澄澈,笔随心意,自然生发,他的情绪就是颜色,就是用笔,每幅画都体现着一种心境,承载着一段记忆,透露画家的状态,或喜或悲,是可以直抵人心的“风景的意境”。
“我画的很多大海其实不是现实的海,而是带有我情感色彩的海。”他说。 这也是陈坚一直在找寻的人生的另一大命题:一片大海的情怀,一处内心的风景。
他在画中的情感是质朴而实在的,从塔吉克到大海,从早期创作的工笔写实,到如今近乎抽象化的写意,陈坚表示,他从不刻意追求意象和技巧,“画着画着就逐渐找到了一条回归自己的道路,有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他把自己的作品视为一个与他一样的活的、内在的生命,当他的手在画纸上自由驰骋时,他也与作品一起成长,“这又是何等快意的事啊”,他感叹道。
他的画中有人,在他看来,不管画什么,怎么画,归根到底都要回到人本身,无论是做艺术还是做人,最重要的理念就是,一个“真”,真实的人、物,本真的人心,还有真情。
在水彩画明快亮丽的语言中,他在筑造一片纯粹自由的精神家园。
艺术的朝圣,心灵的涤荡
“所有人仿佛都需要某种信仰,作为一个与绘画结下不解之缘的人,艺术就是我的信仰。”陈坚曾著文写道。
作为一个画家,陈坚对艺术的爱由来已久。他从小爱好绘画,涉猎素描、水彩、水粉、油画、蛋彩画等画种,曾在船厂工作,也参与创办过艺术群体,1997年开始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深造,接受专业、系统的绘画训练,从此开始了在水彩画道路上不辞辛劳的耕耘。
作为一个在海边长大的画家,他最初的高原行荆棘丛生。
陈坚不吃羊肉,与塔吉克族的饮食习惯格格不入,高原反应强烈,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但他的塔吉克高原写生之行并未因此而停下。“你很难想象每天吃泡面的日子吧。”他笑言。
当问到“既然如此艰辛,您又如何画了16年,至今仍在坚持呢?”
陈坚微笑道:“我把艺术当成是一种信仰。”
他觉得这份坚持很有意义,每次的塔吉克之行都是一次心灵的洗涤,所以,他心甘情愿,以苦为乐。
作为一个身兼数职的画家,陈坚是勤奋的。如今工作繁忙,但他的画笔并未停下。他告诉记者,除了工作,他把其余的时间都用在了绘画创作和写生练习上,不论远行还是在家休息,他的口袋里一直都揣着几页白色的写生纸,一旦有了创作灵感,或是遇到让他眼前一亮的创作对象,他都会迅速地用笔画下,也会在空闲时翻阅资料汲取艺术养分。他说,这是他习画以来一直保持的创作习惯。因为这份痴狂和勤奋,家里的电视,他没看过几次,也不怎么上网,没有微博微信,一心专注于创作和学习上。
陈坚画塔吉克人已有16年之久,作品参加过世界各地的展览,也获过一些荣誉,但除了部分作品被美术馆、博物馆等机构收藏外,很少出手,多少让人有些惊异,“描绘他们是我对自己‘信仰’的坚守,是情感使然”。
至于办展,陈坚表示,是对自己作品的一次审视和检阅,“当作品高高挂起的时候,欣赏的角度是不一样的,你会从中有新的感受和领悟”。
未来,他的帕米尔高原探索之旅还将继续,而且将会是一条更为漫长的探心之路,“未来会继续探索塔吉克人的精神世界,希望能挖掘出最为本真的心灵并用水彩画的语言表现出来”。这也是他艺术生涯的目标,“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完成”。
未来,陈坚依旧是“塔吉克的儿子”,他还是一些塔吉克孩子的“父亲”。现在每次上山,他还会给那里生活艰苦的孩子们带去一些学习和生活用品,还把其中的几个孩子带下了山,带进了北京的学校念书。孩子们过得好不好,他一直牵挂在心,为了了解帮扶过的孩子的情况,他把他们的名字都一个个罗列在一个小本子上,在北京的学校里,他会经常去看望,在高原上孩子们的家里,他也会送去自己的温暖和关怀。他与塔吉克下一代的联系愈加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