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中国
远游中国
——38年后他曾返回韩国,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醒悟:从哪里学到的东西,应该还到哪里去——回中国,回杭州,回家
那是1935年,闵庚灿出生在韩国仁川。
1945年,闵庚灿10岁。当时在仁川港的海边,长时间停着美国军舰——日本已经战败了,但日本学校还暂时开着——军舰上的美国兵,因为没仗打了,平时就在海边溜达,时不时从船上丢下来罐头、巧克力什么的,给在那里游荡的朝鲜流浪儿。
“其中有一艘停在港口的美国军舰,不知是运输舰还是登陆舰,船头特别大,打开后,可以往外头跑汽车、装甲车之类的。因为在学校与日本学生打了架,我怕挨爸爸的打,便逃课躲进军舰的底舱,让谁都找不到。”估计躲了有好几天吧,闵庚灿从底舱走出来回到甲板上,发现军舰的周围是一片海蓝色。
军舰出港了……闵庚灿来到了陌生的中国。他不知道,这一走真的就是一生的光景。那个时候,应该是1946年。这艘军舰先到中国天津,然后是武汉、上海……他们从武汉,把国民党的装甲车装上船,然后投放到中国的其他地方。半年之后的一天,一位名叫纳如的大兵很沮丧地对闵庚灿说:军舰要回美国了,没有太多选择,只能将你暂时放在中国。
就这样,闵庚灿被纳如托付给一位常驻中国的美国牧师,他有个中文名,叫毕范宇。几经辗转,毕范宇又把闵庚灿带到杭州,寄居在一位姓蒋的人家中,在卖鱼桥小学读书——那个时候叫新民小学。
1948年,在新民小学,闵庚灿见到了人生中的恩师——周昌谷。闵庚灿还记得,头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一头到肩的长发,一身衣服脏兮兮的,穿一双老K皮鞋,还开口的——后来才知道,他这么穿不是因为时尚,而是真穷,没钱买新鞋。
1949年,闵庚灿正式拜当时还在浙江美院(现中国美院)当学生、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周昌谷为师。1951年,闵庚灿进入中山中学也就是后来的杭十二中读书。当时读中学是寄宿的,每年寒暑假,闵庚灿都会搬到美院去,和周昌谷老师同吃同住,而周昌谷老师经常会叫上他一起外出打些野味、钓些鱼,然后一起去黄宾虹、潘天寿等老师家里,看他们现场作画,一起喝酒、吃饭。
有一次,上海的程十发、黄胄、谢稚柳等一大帮艺术家来到杭州,机灵的闵庚灿为了让老师周昌谷有面子,跑出去打鸟儿、抓青蛙、捉泥鳅,自己掌勺为大师们美美地烧了一桌好吃的。席间,程十发问闵庚灿:“别人都向我求画,你为什么不?”闵庚灿狡猾地笑了:“我要你的手!想画多少张就画多少张!”
闵庚灿现在想起来,这真当是一份很大的福气——这些泰斗级的老师在作画时,许多用笔的窍门,是很难从画作上解读到的,比方说一笔过去,是直着拖还是翻转着笔杆滚,中间的快慢,抖动,节奏……都有很多绝技。不像有的老师在作画的时候,如果现场有他不喜欢的人在看,就会找个借口,让那人换水去,等水换回来,他那关键几笔已经画完了。
1954年,闵庚灿中学毕业去考美院,因为国籍,美院不招。“没地方可去,我报了名去开荒,在长兴县的长岗岭上,抡了两年锄头。”那时平均每人每月有14元工资,但身强力壮的闵庚灿却能挣18元,因为他能为村民免费刻领工分的印章,每天又能开三分多地。最让闵庚灿“一点也不觉苦”的是,每天村里赏给他一勺煤油,什么时候煤油燃尽,什么时候放下画笔睡觉。
“好梦总是短暂的,两年后回到城里,又没事儿干了。”这时,闵庚灿的中学老同学告诉他:浙江话剧团缺个会画大布景的美工。闵庚灿一面试就通过了,一画就是25年,且越画越出名。记得有一次,上海人艺邀闵庚灿为《万水千山》画布景——偌大的广场上,50米长的画布,在阳光下浸透出水墨画般的万水千山,令现场观众赞叹不已。日久天长,也就练就了闵庚灿日后创作大画从不打底稿的功夫。
闵庚灿声名鹊起之时,中韩关系慢慢转暖,闵庚灿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在韩国找到了他的亲人。对祖国的向往,与亲人几十年的别离之情,凝成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决定回到韩国亲人身边。
终于,在1983年48岁的闵庚灿回家了,那是一段非常长的旅程。要先坐火车到广州,再通过国际红十字会的关系出境到香港,再由韩国领事馆接着,坐上前往汉城(现在的首尔)的飞机……下飞机的时候,闵氏宗亲会,来了十几个人,打着横幅欢迎闵庚灿回家。“那时候我韩语基本不会说了,但是还听得懂一些,我堂兄弟带给我的信息是:我爸早就去世了,姐姐也不在了……我,还是一个人啊。”
回韩国,闵庚灿做了一件让他非常自豪的事:发现了家族先人保存的鈐有当年西泠印社第一任社长吴昌硕老先生亲刻的200多方印谱,毫不犹豫地将它回赠西泠印社,又将当时韩国最著名的国画大师金膺显和其他一些出色的韩国国画家,介绍加入了西泠印社。
有一天,闵庚灿突然醒悟,从哪里学到的东西,应该还到哪里去——回中国,回杭州,回家!
于是,2007年闵庚灿带着家人回到杭州。“这次回来后,我就不走啦。”闵庚灿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