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寻访郁达夫后人,共同缅怀文化英烈
郁达夫:以笔作枪铸风骨
本报记者 曾福泉
通讯员 沈敏琦
盛夏烈日下的富春江,水面波光粼粼;蔚蓝天色下,远山如黛。著名的文学家和诗人郁达夫的故居就坐落在这如画风景之中。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同时也是郁达夫牺牲70周年之际,记者来到富阳,寻访到了郁达夫的后人——郁达夫的孙子郁峻峰,一道追忆这位著名的爱国诗人和革命烈士。
步入郁达夫故居客堂,迎面就是斯人的一幅画像:清瘦、儒雅,萧然独立。在陈列窗里,两张先后由新中国中央人民政府和民政部颁发的烈士证书,成为人们今日追思郁达夫抗战事迹一个最近的起点。
1945年8月29日,在日本政府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的14天后,郁达夫在苏门答腊岛的丛林中遭日军杀害。他的遗骨从那时起一直远离故土。
直到半个多世纪后,郁峻峰远涉重洋,终于来到爷爷当年牺牲的山谷中。他挖起一抔泥土,将其带回,并在清明节安放在杭州富阳郁家世世代代的墓地里。
“何处招魂,香草还生三户地”。郁达夫在抗战期间撰写的杂文、诗歌、评论和所做的演说中,多次使用“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典故,来鼓舞军民抗战的士气,激励民族必胜的决心。郁峻峰相信,郁达夫的英魂现在已经回到了当年他深沉热爱并以生命捍卫的土地。
如今,在郁达夫的家乡,每两年都举办一次以他名字命名的文学奖评选。“郁达夫小说奖”由浙江省作协主办,以富阳为永久颁奖地,获奖作品追寻郁达夫的创作追求和审美风格,灵动飞扬、感时忧国。
郁峻峰说,今年9月,他将再赴印度尼西亚,同新加坡和印尼两国的华侨与同仁一起,在雅加达建设一个郁达夫史料陈列馆,部分来自富阳郁达夫故居的文物也将在馆中展出。这将使人们永远铭记:这位中国文学家的杰出代表,是如何以笔作枪,为了骨肉同胞和东南亚人民的幸福,不懈地与侵略者斗争,直至牺牲生命。
爱国之情,毕生支柱
“明月清风庾亮楼,山河举目涕新流。一成有待收斯地,三户无妨复楚仇。报国文章有李杜,攘夷大义著春秋。相期各奋如椽笔,草檄教低魏武头。”这是郁达夫1938年寄给武汉文艺界抗敌协会同仁的一首《感时》诗,饱含家国忧虑和抗敌激情。
在郁峻峰眼中,爷爷首先是一个诗人,而“‘爱国’向来是中国诗人创作中、乃至整个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元素”。
这让人想起闻一多的一句名言:诗人的本质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
“陆游、文天祥……哪一个诗人不是这样呢?”郁峻峰说,“我深感,爱国是郁达夫毕生的精神支柱。”
郁达夫的抗战经历颇为传奇。他不仅到台儿庄劳军,撰写了多篇脍炙人口的战地通讯,此后更是远赴新加坡,发动华侨和当地民众,将南洋建设成一个“文化的中继站”,持续声讨侵略者的暴行。新加坡被日军占领后,郁达夫又前往印尼,化名“赵廉”,以经营酒厂等行动为掩护,帮助许多人幸免于日本宪兵队的残害。
劳军台儿庄,郁达夫写下了20多篇战地通讯和战地评论,著名的如《在警报声里》,将战火硝烟里中华民族决死抗战带给自己的震撼,传递给全国人民。
他写一位受尽日军蹂躏的农妇冒死渡河,“脸上一层像被涂了油似的汗水……包得紧紧的一张嘴,显示出了她必死的决心……她的第一句话,就连叫着说:你们的炮打得不准……”台儿庄守军由此得知日军方位,校准了炮击方向。他还记下李宗仁那句“你们若在上峰没有退却命令之前而想退却的话,请先来把我杀死”,展现了前方将士战斗到底的精神。郁达夫告诉同胞们,台儿庄战役取得胜利的原因,正在于“长官指挥的坚决,军民合作的不懈”。
郁峻峰还指出郁达夫台儿庄之行的另一个重大成果,即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代表的身份,促成时任美国驻华武官参赞的史迪威上校进入战场考察。史迪威亲眼目睹了中国军人作战英勇而装备落后,他向美国政府提出极有说服力的报告,大大加快了美国援华进程。
身在南洋,以笔为枪
郁峻峰翻阅着2014年出版的《郁达夫新加坡文集》,本书集结了郁达夫在新加坡的3年多里撰写的数百篇杂文、评论、散文、诗词等。郁峻峰说,据他到新加坡寻访的郁达夫当年故交的回忆,郁达夫为抗日宣传所发表的文章,应不下100万字。
1938年底,郁达夫抵达新加坡,出任《星洲日报》副刊编辑,直到1941年离开,他前后共主编过11种报纸的副刊,最多时同时编8种报刊。
郁峻峰介绍,郁达夫早年以小说蜚声文坛,而到了此时,文笔趋于老辣,风格更显沉郁,作品体裁以杂文、时评为主。郁达夫留日多年,是地道的“知日派”,对日本政治、经济、文化的真实情况有自己深刻的洞察,这使他的时评如锋利的匕首,总能剖开侵略者虚伪的宣传,揭出局势的真相。
甫至新加坡,郁达夫就发表了著名的时评《估敌》,犀利地指出:“敌国内已无可调之兵,国外亦无存聚之货,国际间信用毫无,而军事上又陷入了扑空之辙,穷极无聊。”这篇文章还分析了敌人今后将采取的手段,如攻击领袖、破坏法币、扶植傀儡等,并一一指出我们的应对手段,全篇激情澎湃,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1939年底的时评《敌人的文化侵略》中,郁达夫敏锐地指出,“文化侵略,原是各种侵略之中,最毒辣的一种”。他同时嘲弄说,敌人的文化侵略并未取得成功,沦陷区的教科书,其实有公开的和秘密的两种;那些被敌人拉拢去的文人,非但地位声望在四五流以下,并且即便如此很多也不是真心附逆的。
郁达夫在新加坡还发起成立文化界战事工作团、抗日青年训练班等多个组织,经常做演讲,并到乡下去号召青年从军。老新闻人张楚琨回忆说:“他那瘦弱的身躯焕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声音沙哑了,眼睛布满血丝了,肩被钢枪磨出了硬茧,但依然忘情地工作着,仿佛就是一个在为希腊自由而战的拜伦。”
长歌未已,正气永存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很快攻陷新加坡。郁达夫不得不坐船前往苏门答腊——那里成为他人生最后的归宿。“伶仃绝似文丞相,荆棘长途此一行。”正是诗人此时的自谓。
2006年,郁峻峰前往印尼的巴爷公务、武吉丁宜、巴东、望加丽等地,寻访爷爷的行迹。
“我们见到了国民党老党员陈义荣、老华侨张云飞等人,都是爷爷的故交。”郁峻峰感慨地说,如今,这些老人也已离去,而他们说起“赵廉”时激动万分、老泪纵横的情景,则一直深深地留在自己脑海里。
在巴爷公务,郁峻峰走进郁达夫当年的住所,查看酒厂的遗址,那时郁家人汲水的老井,也还留在原地。
郁峻峰说,在这简陋的居所里,郁达夫曾把日本宪兵灌醉后放走了被他们捆绑的义士,曾在共产党人胡愈之等人开会的时候替他们放哨,曾一次次思考着保护和解救革命者的方案……
郁达夫在印尼办酒厂、肥皂厂,赚的钱拿来接济流亡来此的抗战文化人。他被迫给日本人当翻译后,就用合法身份给抗敌人士提供庇护。张云飞告诉郁峻峰,3年多里,郁达夫保护和解救的人有数百位。
在印尼期间,郁达夫留下数十篇诗词。其中一首说:“草木风声势未安,孤舟惶恐再经滩。地名末旦埋踪易,楫指中流转道难。天意似将颁大任,微躯何厌忍饥寒。长歌正气重来读,我比前贤路已宽。”就是在这长歌正气之中,郁达夫走完了他以诗人为战士的抗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