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纯

　　近日， 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接受德国《世界报》采访时，呼吁建立一支欧盟联合部队以应对俄罗斯和其他方面的威胁，藉此重塑欧盟的外交政策立场，显示欧盟对捍卫其价值是严肃认真的，但联合军力不会和北约竞争。此倡议得到德国总理默克尔原则上的首肯。容克发出此番倡议的背景究竟如何？笔者以为有四。

　　其一，最为直接的起因是俄罗斯和欧盟国家、北约成员国因乌克兰危机而剑拔弩张的对峙。自从乌克兰危机爆发和俄罗斯将克里米亚重新纳入俄罗斯版图后，俄欧美以及北约之间的经济、政治制裁与反制裁及相互间的军事对峙一直持续，并呈现出升级的态势。最近，北约和俄罗斯在黑海之滨互秀肌肉，撞车军演堪称是这一背景的最好注脚。

　　其二，在乌克兰危机的处理上，欧美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分歧。尽管欧盟和美国同声谴责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并对俄罗斯展开了几轮经济制裁，严重打击了俄罗斯经济，但作为俄罗斯的近邻，包括德国在内的许多欧盟国家与俄罗斯有着密切的经贸联系：欧盟进口的石油和石油产品的1/3来自俄罗斯。光德国在俄罗斯就有近6000家企业，德国38%的天然气、35%的石油来自俄罗斯。对俄罗斯的制裁堪称双刃剑，制裁以及来自俄罗斯的反制裁让萎靡的欧盟经济雪上加霜，不能不有所顾忌。因此，与美国借机强化北约、坚决制裁遏制俄罗斯，甚至不惜运送武器给乌克兰政府不同，以德法为首的欧盟国家并不主张一味对抗。最近，默克尔和奥朗德不顾美国反对，联手推动新明斯克协议的达成，一方面表现了欧洲人自己解决欧洲事务的决心和态度，另一方面也将美欧的分歧展现在了世人面前。按此思路，面对俄罗斯军事威胁，欧洲如能有自己独立的联合军力，而非仅仅依赖美国领头且并不包括所有欧盟成员国的北约，显然更具意义。

　　其三，欧债危机以来，德国经济不仅走出了两德统一以来的停滞状态，而且一枝独秀。随着法国影响的下滑，其在欧盟和欧元区内的地位也日隆，逐渐开始摆脱“经济巨人”“政治侏儒”的昔日形象，体现在军事上，则日益要求正常化。2010年德国与法国、波兰一同倡导加强欧盟防务合作的“魏玛三角倡议”；近来，德国政界和社会要求发出自己声音和领头欧洲的呼声渐高，去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德国总统与国防部长、外交部长等的发言，均发出了德国应该在欧盟和北约框架内更多作为和承担更多义务的信号。推进欧洲联合军力组成，以之反映德国和欧洲的声音显然符合这一基调。或许这也是德国总理默克尔和国防部长在容克的呼吁后均表态支持的原因之一。

　　其四，作为在经历欧债危机和一体化深化遭遇挫折和挑战后新任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此项倡议也可看成其试图重整和推进欧洲一体化努力的一部分，具有一定的符号意义：因为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是欧洲一体化深化进程中继经济共同体之后的第二支柱，《里斯本条约》等一系列条约均有所涉及。又恰巧面对乌克兰危机和俄罗斯的威胁，呼吁推进该领域的一体化可谓正逢其时；当然，欧盟内部也有人揶揄此举是容克试图转移公众对目前欧盟面对的大量棘手问题如希腊债务、非法移民、通缩及处理与俄罗斯关系等注意力的声东击西之招。

　　针对容克的此番呼吁，欧洲国家的反应颇令人玩味。除德国外，欧盟内部潜在的主要军事合作国家英国和法国均明确表示了反对。英国政府发言人评论：防务属成员国自己的职权范围而非欧盟责任；法国则称担心此举会削弱北约，也即变相不首肯。

　　笔者认为，此项倡议可能仅是一个倡议，将随着时间流逝而很快消散，难成正果。

　　首先，欧盟内部，以英国为代表，有相当数量国家反对或担心进一步向欧盟让度主权，尤其是经历欧债危机之后，况且这涉及高度敏感的防务主权。英国首相卡梅伦说，“欧盟国家通过相互合作来使自身变得更安全是明智的，但让欧盟具有这种军事能力是不正确的”。这清楚地反映了这种立场，而2010年英法间签署的防务合作协定似乎能为此佐证。

　　其次，要建立一个联合但独立或平行于北约的欧盟军事力量，肯定会受到美国的坚决反对。目前，美欧通过北约在防务上的合作，是美欧关系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欧盟依赖北约和美国获得军事防务保护，获得防务红利（节省防务费用），同时欧洲也因之受制于美国，这在科索沃战争中有过明显体现。现时的欧盟无法离开北约和美国，这或许是容克在提出倡议的同时要特别强调不会与北约形成竞争的缘故。

　　再则，搞欧盟联合军事力量会遭遇一系列的难题，难度甚至远大于目前尚且无法达致的财政一体化。因为这不但涉及到出资分配，而且还有关外交政策分歧、军队的指挥权、任务的分配等一系列问题，是比经济一体化更高层次的主权让度，要取得成员国的一致难上加难。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欧洲快速反应部队——“德法旅”的不了了之印证了此点。

　　最后，欧盟和德法等对乌克兰危机出路的设想明确是通过外交解决而非军事对抗，也没有同俄罗斯展开军事对峙、对抗的战略。建立联合军事力量对抗俄罗斯军力不具有现实紧迫性和可操作性。

　　（作者系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经济学院教授，获欧盟让·莫内教授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