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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美丽乡村·老家

母亲的麦磨

  老家粉:厉守龙

  冬日的一天,在老家30年前居住过的老屋所在地溜达,只见那些老房子和堂屋都一并消失了,唯有一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麦磨横躺在门堂一隅。别看它脏兮兮、黑不溜秋的,但与我却有一段不解之缘。触景生情,此时此刻,思绪又把我带回到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

  1962年,父亲携全家从杭州迁到了老家东阳。翌年寒假,寄居在他人处读初中的我,因家中无力供我在省城就读,我也把学籍从杭城转到了东阳。

  回家的当天傍晚,看到娘正和一堂弟在堂屋里推麦磨。这个笨重的家伙,自幼在杭州长大的我,只在电影里见过。于是,我带着好奇问了起来。识一些字的母亲便停下来,首先解释道老家人叫麦磨而不叫石磨,是因为最早时是以磨小麦为主,接着,将麦磨各个部件的叫法,用东阳特有的方言向我作了一一介绍。

  我不由兴致顿起,对堂弟说:“你下来让我来试试。”看看很容易的活儿,可到了我手里却怎么用劲也不听使唤,根本不及比我矮一截的堂弟灵活。几圈下来,跌跌撞撞,人也累得气喘吁吁,只好作罢。

  后来,娘手把手地慢慢地教我,我终于能够单独操作。特别对最难的既要单独推磨又要自己添料的难活,也渐渐地学会了。每当听到村邻们“一个城里回来的读书人,也会磨麦磨,不简单”等的夸赞时,嘴上虽说是“向大家学的”,心里却偷着乐哩!

  学推磨,让我悟到了做什么事都要抓住要领,遵循规律的理儿,对此,让我受益终生。

  听娘说,这台麦磨是我家和两位叔叔家合买的。印象中,三家人从未为争磨而生发磕碰之事。“撞车”时,总会听到一句“还是你先磨吧。”邻居们都说我娘心思好,对人特别厚道,总是尽量把方便让给人家。有时,为了让叔叔家和其他村人先磨,她宁可守过夜点上油灯去磨。

  在“瓜菜代”的岁月里,农民被牢牢禁锢在土地上。父亲劳作一天,回到家往板凳上一坐,话语很少。我住学校,弟妹年幼,一家主要靠他挣工分糊口,故娘即使连夜磨粉也不忍再去叫醒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硬撑着。当我知道了这一切,每每周六傍晚从上卢中学(现六石高中)回到家里,总是要抓紧时间协助家里多磨一点东西。那天,照例是我推磨娘添料,娘见我瘦了,问我,她烤的六谷饼好吃否。我说,太好吃了,带去的六谷饼往校食堂的炉灶里一烘,吃起来又脆又响,有时还和同学分享。

  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一天早上,娘到六石赶集时,照例又给我带来一罐菜,还有一大叠黄灿灿又薄又圆的六谷饼。这又是母亲连夜磨出来一大早烤出来的呀!我鼻子酸酸地嗫嚅着:“太多了。”娘笑笑:“好分给你同学吃呀。”看着娘日渐消瘦的脸和微微佝偻着的背,我仿佛又看到了娘艰难地挪动麦磨的身影,听到了磨粉时发出的富有韵律的“嗡嗡”声。我的眼眶湿润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印象特别深。那是学校放农忙假后的一天傍晚,我和娘拿出大半小方箩玉米,磨了不到20分钟,三阿婆的大女儿拎着一袋东西走了过来,告诉我们,她母亲的老胃病又犯了,别的东西都不想吃,只想吃自己做的小麦面,家里没有面粉,连一粒小麦也没有了。她指着袋子里的小麦说:“这还是我从婆家带过来的。”

  母亲见状,没有二话,立即叫我停了下来,让堂姑先磨。我心里虽不情愿,但不敢说。更没有想到的是,当娘迅速将麦磨里的玉米和玉米粉清理干净后,她看堂姑身体虚弱,又没人帮衬,叫我上去与堂姑一起磨,她在一旁添麦。那一刻,我有些怪娘傻,多管闲事。但转念一想,这不正应验了村里人说的我娘“心思好”吗?想到这里,我暗暗地敬佩起母亲。

  看着这台面目全非早已完成历史使命的麦磨,我想,如今它已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废石,但它留给我的启迪、快乐,特别是因它而生发出我娘留给我的那些感触和感动,是怎么抹也抹不去的。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老家 00019 母亲的麦磨 2014-12-02 3675460 2 2014年12月02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