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干菜面疙瘩,
相逢的故事
裘一佼
时过小满,温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在我的老家萧山,这样的气候同时也代表着一种食物的闪亮登场——笋干菜。笋干菜蒸肉、笋干菜河虾汤、笋干菜炒苋菜……这种神奇的食物,似乎可以和各种食材搭配,唤醒它们隐藏的味道。但若要问我最喜欢的一种,那一定是笋干菜面疙瘩。
“鲜”,是家乡人对食物的最高褒奖。在我的味觉记忆里,能匹配上这个词语的,笋干菜面疙瘩能排入前三位。这个名字乍一听有些粗犷,不像是江南的食物,但如果套用《舌尖上的中国2》中“相逢”的解释,笋干菜面疙瘩就像杭州的片儿川一样,是南北食物创造性地碰撞,交织出味觉的惊艳。
想要成就一碗鲜味十足的面疙瘩,最关键的就是笋干菜。祖辈们大多是由于钱塘江的塌江而多次迁徙,才聚集到萧绍虞甬平原西部这块新“涨”成的沙地上。早期生活的艰苦让祖辈们对生存的愿望格外强烈,食物也体现着那份勤俭和勤劳——沙地土质咸里带碱,松软而滋润,特别适合雪里蕻菜生长,三四月将其收割,制成一坛坛飘香的冬芥菜,很是下饭。待到四月中旬,山区的春笋万箭齐发,价格也变得平民,家家户户都去市场中买来整袋的春笋,将笋壳剥去,切成丝,将新制成的冬芥菜连笋一起在大锅中煮沸, 用太阳的能量将其在自家院内晒干,几天后,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笋干菜。
小时候,外婆家总能最早飘出笋干菜的香味,那是因为外婆在屋后种下了一小片竹林。不必等到4月中旬,竹园里已经开始收获春笋。沙地里的竹园格外稀罕,奶奶也很默契,早早地用自己种的雪里蕻菜腌制好了冬芥菜。每年做笋干菜的时候,她们就在一起为全家制作一年的美味。菜与笋的相逢,人与人的相逢,笋干菜的味道让我们一家人都万分珍爱。
那一天的晚餐,当然少不了一碗笋干菜面疙瘩。青南瓜、绿毛豆、河虾干,这些最时令的东西比笋干菜贵得多,但它们只能当成佐料。一边烧水,一边和面,等水烧开,打开锅盖,用小勺把和好的面一点点拨到水里,简单几步,就做成了面疙瘩,然后把所有的佐料放入,用小火慢炖,出锅时拌上点猪油,一股咸香的味道顿时能让这个夏天清凉起来,成为脑海里温馨的记忆。
对笋干菜面疙瘩的喜爱,或许已经成了家乡“沙地人”的一种身份认同。笋干菜是自家晒的,南瓜毛豆是自家种的,河虾是自己钓的……在这块犹如一张白纸的土地上,祖辈们用自己的双手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一代又一代人骄傲地自称“沙地人”,因为迁徙而相逢,定是珍惜与喜悦,生活的滋味融入了一碗疙瘩汤里,从日复一日的家常演化成了难以改变的味觉习惯。
记得我读大学去外地时,外婆教我几道家常菜中,笋干菜面疙瘩就是其中之一,我原本以为这只是我想家时用来化解思乡的“良药”,却没想到让它有了另一次“相逢”——
那天宿舍里开派对,轮到我为大家做一道特色汤,西式汤太腻,广式煲汤又太费时,我就想到了笋干菜面疙瘩。虽然南瓜、毛豆都是超市里冷藏的,河虾也只能用海虾干代替,但“主角”笋干菜是从家里千里迢迢带来,我很自信能做出一碗靓汤。果然,炖的时候就吸引了舍友们好奇的围观,显然,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蔬菜,第一次闻到这样的咸香。
事实证明,不同地区的味蕾对它有不同的解读。香港同学说,这味道比广式汤更浓郁;日本同学说,这个拿来泡饭也会很好吃;美国同学说,好神奇的食物;最逗的是读食品营养学的德国同学,她一直在旁边看我烧,最后得出结论说,面粉中含有大量的维生素B族,这个汤可以使面粉中的多种营养素保存在汤中,尤其是维生素B1。吃了那么多年的笋干菜面疙瘩,这是我听到的最新奇的评论。
如今,不管我们的舌头已经触碰到多少美味,笋干菜面疙瘩依然是家乡一道诱人的主食。我家的笋干菜依然出自奶奶和外婆的手艺,不多不少,刚好吃一整年,不咸不淡,能搭配多种食材。希望这份美好,每年都能与之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