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过后，浙江东南沿海的滩涂里，一种动如脱兔、静则呆萌的古老两栖生物——弹涂鱼，开始变得异常活跃。光照渐多，每当潮水退去时，它们便纷纷钻出洞穴，去觅食或嬉戏。

　　这时，玉环县海山岛的女人们，也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26.4平方公里的潮间带海涂，栖息着40多种包括弹涂鱼在内的生物，足以为生活在这里的人类提供丰裕而美味的食物。

　　每天，不用刻意掐算潮水何时起落，勤劳且经验丰富的海山妇女们，总能准时赶上弹涂鱼的生活节奏。在乐清湾中部的肥沃滩涂上，海山人对弹涂鱼的狩猎，在阳光的照耀下拉开了序幕。

　　弹涂鱼，又名跳跳鱼，一道不算大众却被渔家珍藏着的美味；“捞弹涂（台州方言发音：lao dan wu）”，这种艰辛的活计，是许多海山人的滩涂人生。人与海的故事，也尽在其中。

【一】　以海潮为时钟

　　头戴花色的毛巾帽，身背弹涂板锄和竹篓，退潮时下滩涂，涨潮时回码头，61岁的海山人江玉凤，几乎把此生都交付给了银灰色的滩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传统农耕渔牧的社会里，这是农渔百姓不变的生存定律。

　　与海相伴的人，以海为时钟。

　　4月30日，农历初一，大潮日。中午11时，江玉凤已和同伴们守候在虹田码头。今天出发去横床岛滩涂的时刻，比昨日整整迟了1个小时。“跟着潮水走，每天的出海时间，都会1小时地往后推移。”江玉凤说，受潮水周期影响，每个月都会有两天，需在凌晨2时出发。

　　横床岛，海山乡的9个岛屿之一，滩涂资源最为丰富的区域。从海山乡本岛的茅埏岛出发，乘船约半个小时就抵达了横床的潮间带。滩涂还在海中，赶早不赶晚的渔家女们，静候在渔船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潮水渐渐退去，船儿也开始搁浅。

　　今天的等待，特别漫长。大约两个小时后，滩涂才在我们眼前显露出来。这时，江玉凤和同伴们打起精神，轻轻落在滩涂上，开始不停歇地劳作。弹涂板锄，是每个人手中的得力工具。瞄准弹涂鱼的洞穴，抡起板锄，挖起泥块，见鱼就捡，动作迅速得只在眨眼之间。

　　不过，这种渔家女们惯用的技巧，却不是捉弹涂鱼的终极秘技。待到8月，弹涂鱼的个头已大，技术精湛的男人们，就会使用钩钓的办法，来捕获这种动作灵敏的生物。这种钓钩，钓竿长约5米，鱼线长约6米，且钓钩是4爪的形状。但即便在盛产野生弹涂鱼的海山，精通这种钓法的，也不超过10人。

　　终年在海滩劳作，江玉凤却从不觉辛苦。她的4个子女皆已成家立业，生活中早就没了那些负荷和艰难，可她和老伴依然放不下滩涂。“‘捞弹涂’很有味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她说。

　　可是，滩涂上的美味，江玉凤却并不享受：“年轻时要供养子女，舍不得吃，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不喜欢吃了。”

【二】 弹涂鱼的季节

　　滩涂，这种泥巴、海水和营养物质的交混物，蕴藏着创造鲜美生物的神奇能量。弹涂鱼，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海山多达26.4平方公里的潮间带海涂，每个季节，都能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和经济来源。

　　海边的人，有着天生挑剔的舌尖。刚上海山岛，他们就鲜明地告诉我们：“只要过了‘五一’，蛏子就不好吃了。这个时节，弹涂鱼正当时令。而6月至7月，蝤蛑（台州方言发音：you mong，野生青蟹）就会变得十分鲜甜，七八月份又是望潮（即小八爪鱼）的天下。”那样漫不经心的描述，分明有着丰厚的海洋资源在做后盾。

　　吴昌根，海山乡虹田村的老书记。尽管从没去过滩涂劳作，但吴昌根却熟谙弹涂鱼的食用。新鲜的弹涂鱼，几尾入汤，就能煲得一锅美味。和着咸菜小炒，就是渔家日常的餐桌佳肴。若遇家中有坐月子的产妇，就先用老酒醉倒弹涂鱼，再加红糖炖煮，即是补身养颜的圣品。

　　不过，渔家人更偏爱的，是黑乎乎的弹涂鱼干。这也或许是“新鲜”两字，太过司空见惯的缘故。每年天气转凉后，海山人就会制作少量弹涂鱼干，以用作烧面、炖汤、炒菜的提味品。因为我们的到来，吴昌根决定把这道技艺，原滋原味地呈现出来。

　　“用细铁棍串起弹涂鱼，然后用早稻的稻草反复熏烤，再用刀背压扁，直至出油流香，就可拿去晾晒风干。”吴昌根说，1斤新鲜的弹涂鱼，最后只能烤出2两左右的鱼干，足见其珍贵。所以，只有家中来贵客时，主人家才舍得端出这碗菜来。

　　海岛微风中，在稻草的熏烤下，弹涂鱼的油脂转化成一股鲜美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三】 不变的海山人

　　16时，杜雪莲驾着电动三轮车，早早守候在了虹田村村口。她说，归来的渔船，会停靠在红树林附近的堤坝脚下。或许是海风的常年浸润，她的脸蛋呈现出健康的黑红色，在夕阳下泛着动人光彩，更显海岛女人的风韵。面对我们的镜头，她娇羞地躲避着。

　　那日，落日余晖散尽的18时许，“捞弹涂”的女人们才陆续乘船归来。按时间推算，大约17时半后，涨起的海水才撑浮起搁浅在滩涂上的行船。这时，孕育着鲜美弹涂鱼的大片滩涂，又重新回到了大海的怀抱。海山人对弹涂鱼的捕捉，亦将暂时告一段落。

　　是的，弹涂鱼需要生息，大海也需要生息。

　　3斤弹涂鱼、6斤泥螺和1只小蝤蛑，这是杜雪莲今天收购的首单海鲜。在本岛，像她这样的商贩，还有十几个。次日凌晨4时，她们就会乘坐最早的班船，到乐清虹桥镇的菜场售卖。海山岛的滩涂海鲜，是乐清人钟爱的餐桌美味。

　　夜幕降临，海丰街26号，放鱼货的水桶一字排开。迟迟归来的江玉凤，把竹篓放心地交给了老朋友王益美。弹涂鱼加1只蝤蛑，总共3.9斤，王益美塞了200元给她。这是江玉凤今天在滩涂上的收获。而她的老伴，村里公认的“捞弹涂”高手，已把325元的好收成，放在了家里的餐桌上。

　　岁月的车轮碾过数十载，孩子们早已成家立业，生活也不再窘困，但海山人与滩涂朝夕相伴的生活方式依然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