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波每天都在等一条短信。

　　滴、滴、滴……“来了!”扫了一眼手中的老式诺基亚，这位新昌浙江医药董事长向记者朗朗宣读起来：“上午7时至下午4时，厂区纳入管网的工业废水COD浓度为34mg/L到94mg/L，PH值为7.3到8.3。”这是一条由当地环保部门发送的污水处理监测短信，数字远好于国标。

　　九年前，李春波没有这份淡定。

　　2005年7月4日，由于化工产业无序扩张，径流量原本就很小的新昌江大面积污染，终酿群体性环保事件。虽然事件迅速得到妥善处理，但发展与生态的关系如何处理？迅即在新昌以致全省引发思考。不久，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论述。

　　斗转星移，冬去春来。今天，再访新昌，眼前所见，是一幅令人心生欢喜的画卷——

　　看生态：水清了，新昌江水质从劣五类变为接近二类水；空气清新了，“新昌到、臭气闻”不再。2013年，新昌通过环保部国家级生态县技术评估。

　　比经济：资源禀赋、交通区位等均无优势的新昌，战略性新兴产业产值占比接近四成，崛起了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利润率高达20%的实体企业群。

　　生态和经济协调并进，这不就是时下人们追求的绿色发展吗？新昌，这座人口仅40余万的山区小县，用9年的坚持，一任接着一任干，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做出了生动诠释。

重塑发展规则：生态“倒逼”既是大自然敲响的警钟，也是市场经济内在规律的要求。收紧生态约束后，新昌的发展步伐不仅没被拖慢，反而加速崛起一批优质实体企业，产业结构走向优化升级

　　有一组数据，让“京新制药”董事长吕钢“扬眉吐气”：

　　2005年到2013年，销售占比中，原料药从70%降到46%，成品药从30%升到54%，超亿元销售的成品药已有两种。

　　一升一降，意味着产业升级，也解开了吕钢郁积多年的心结——由于污染相对较大， “7·4事件”中，新昌几家主要原料药生产企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京新”是一个缩影。“7·4事件”后，被生态“倒逼”的新昌，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主动拨快了治理污染时间表，并将这场“环保风暴”持续至今。

　　产业治污梯度展开。“关、转、迁、并”一大批重污染项目，5年中新昌江边40多家化工企业、项目陆续迁出，治理范围扩大到电镀、印染、机械、轴承等所有产业，工业固体废物处置利用率达到100%，危险废物实现零排放。近年来，每年都要淘汰20多家落后产能企业、项目。

　　环境基础设施投入踏实“补课”：与嵊州共建嵊新污水处理厂，生产、生活污水相继纳管，累计建成工业废水截污干管104公里，纳管企业500余家；城区截污干管建设基本完成，污水处理达到城镇全覆盖，城镇污水处理率为82.4%。

　　而所有这些的背后，是发展观的革命性“变轨”。“从2005年开始，新昌真正转变了发展思路，用生态约束重塑区域经济发展规则，把发展严格限定在生态约束的规矩中，用强有力的生态约束倒逼企业、产业升级，实现生态和经济协调并进。”新昌县委书记楼建明说。

　　新的发展逻辑下，新昌经济焕然一新：2013年，以生物医药、装备制造业为主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产值206.6亿元，占规上工业总产值的38.6%；“三花”、“万丰奥特”、“新和成”、“浙江医药”、“京新药业”等一批利润高、技术领先的实体企业群崛起。

　　曾是众矢之的的医药化工，在新昌工业占比从2005年的60%降到现在的20%，且“嬗变”为生物医药产业。留下来的企业，个个都像脱了一层皮，“浙江医药”、“新和成”、“京新药业”，这三家国内上市医药企业，早已不再是当年原料药制造“土豪”，而成为创新药开发的高新企业。“现在他们排出的废水，都可以养鱼。”新昌环保局一位工作人员称。

　　当生态成为强有力的硬约束，市场经济“优胜劣汰”效应随之大行其道。

　　“严管环保是绝对好事。只有这样，那些没心思研发创新、只会用低劣产品打价格战的企业，才会失去生存空间，好企业才会越长越大。”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越说越兴奋的李春波，指着大开的窗户说，“水质，给你们看了数据。气味？闻闻。”

　　其时，初春的空气尚有几分凛冽，但确无异味。

觅得“科技芯”：从“绿水青山”到“金山银山”，必须依靠科技创新这座“桥”，唯此，才能既守住“绿水青山”，又赢得“金山银山”。绿色发展就是创新发展

　　“猜猜，这个产品利润是多少？”在三花集团产品展示厅，总工程师陈雨忠随手拿起一个部件问道。

　　“成本3美元不到，售价十几美元。”不待我们回答，他自己揭开了谜底，然后，笑着看我们一脸惊叹。

　　在“三花”产品阵列中，像这样的产品并非一两个，而是一大批。熟悉空调制冷行业的人都知道，国内外一线空调品牌，打开外挂机，其核心配件多为“三花造”。如四通阀，从1990年初做到现在，单个产品卖了几十亿元，利润最高时达100%，现在纯利也还有15%。“没一家房产公司能做到这样！”董事长张道才的语气不容置疑。

　　有底气的不仅是张道才。制造业利润普遍稀薄的当下，新昌涌现出一批像“三花”这样的高利润实体企业。去年新昌规上工业企业利润率近10%，远高于全省平均。

　　这也正是新昌绿色发展做到可持续推进的根基所在。采访中，不少新昌企业家都坦言：要企业长久认可、践行绿色发展，最终还是要看利润率。换言之，在“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之间，必须有一个转化之桥。

　　这座桥就是科技创新——2013年，新昌新产品产值率达到49.4%，是全省平均水平的2倍。

　　“新和成”，曾经的小化工厂，现在是深市中小板毛利率最高的企业，纯利高达20%到30%，是全绍兴第一纳税大户。总裁胡柏剡的口头禅就是，“要让创新成为习惯。”

　　这不是随便说说的大话。七八年前记者来采访时，为挤出资金搞研发，“新和成”高管窝在一座破旧办公楼中上班。现在，胡柏剡仍然衣着朴实，却砸了3个亿建起阔气的研发总部，其中一台检测设备就花了1200万元，是目前内地唯一一台。“高利润从哪里来？科技创新！”他说。

　　还有“浙江医药”，污水日排放量从3500吨减到500吨，产能却扩大了20倍，靠什么？李春波说，“我从世界各地聘请制药界一流的‘脑袋’，来为我改造工艺，让原料到成品转化率接近百分百。”

　　“三花”这家从山沟里走出来的企业，已集聚了一支堪称世界级的研发团队：公司科研人员800多人，其中包括美国总统奖获得者、通用汽车空调顶尖专家、日本顶尖电子控制专家等在内的海外资深专家有12人。把杭州别墅都让给海外人才住的张道才说，“企业是树，人才是根；根有多深，树有多盛。”

　　不仅是这些“大佬”，许多新生的中小企业，也将科技创新作为一种理所当然的追求。

　　目前，全世界弹簧钢有八个发明专利，其中一个就是“美力弹簧”新发明的，用这种钢制造的弹簧，缩放100万次都不会断裂，远远超出30万次的平均水平。

　　还有一家产值不过亿元的纺机控制系统开发企业，在新昌占地不过五六亩时，就拿出千万元在杭州滨江区买一层楼作为研发中心。

　　从外在生态约束到内在价值激励，从传统“工业大佬”痛定思痛后的选择到新兴成长性企业的自然追求，穿行于新昌工业企业群，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认识到：绿色发展就是创新发展。只要抓住科技创新，就能既守住“绿水青山”，又赢得“金山银山”。

风景不曾谙：越坚持绿色发展，“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就越相得益彰，生态和经济就越表现出协调一致的共性，就会看到科学发展的新风景

　　新昌江绿了。

　　2014年，在外打工多年的盛选苗重新把家安在了新昌，如同江上的白鹭一般，离开多年后归来，“不准备走了。”

　　近两年春节回家，他留意到江水不一样了。“经常能看见钓鱼的人。我离开那会儿，2005年，新昌江可是又黑又臭，时不时冒出一片死鱼，白花花一片。”

　　更大的吸引是丰厚收入。今年年初，他应聘到“万丰奥特”上班。“收入比原来高了三分之一，之前打工的那家还是外企呢。”

　　盛选苗说不清楚这些变化背后的道道，他只是隐约感到，环境好了，工作好了，生活也更好了。而在楼建明看来，这正是绿色发展带来的新风景，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百姓生活写照。

　　这种新风景，新昌企业家看得最清楚。

　　俞朝杰，“陀曼精机”总裁，2006年创业的他，没有想到制造业还可以这么做：偌大的厂房，一列列摆放着待装配的数控机床，工人却屈指可数。“现在，我三分之一的员工是技术研发人员。未来两年，我不只要卖更高端的数控机床，还要做智能工厂总承包商。”

　　还有万丰奥特董事长陈爱莲。有一年，欧盟对中国产汽车轮毂征高额反倾销税，她立马不干了。汽车少了轮毂哪行？宝马、奥迪、奔驰等客户纷纷提出，3个月内，如果说服不了欧盟改变决定，就由他们负担新增关税，保证万丰奥特利益不受损失。

　　这种新风景，还意味着海阔天高的发展新空间。

　　现在新昌企业家在忙什么？忙着跑国外，谈合作，谈收购。李春波每个月都往国外跑，这次准备去收购美国佛罗里达一家工厂；继2012年收购德国高端家电核心部件生产企业后，张道才又看中一家欧洲企业，准备兼并过来。

　　一直以制造业唱主角的新昌经济，也在绿水青山中，展开了新的产业画卷。

　　楼建明说起这样一则故事：年前，他专程到杭州拜访一新昌企业老总，结果，这位十多年没回来过的企业家，印象依然停留在“黑黑的河，臭人的味”。楼建明打趣他，你那是老黄历了，再来看一看吧。果然，回来一看，这位企业家立即决定，把研发总部建到新昌。

　　现代服务业更是呈现爆发式增长态势：在今年新昌开建的服务业项目中，10亿元以上投资的有5个，5亿元以上的12个。

　　生态和经济协调并进，新昌的梦想也越来越大：“新昌与瑞士，同为山区，装备制造和医药均为支柱产业，均旅游资源丰富，新昌未来能发展得像瑞士那样吗？”

　　当然，盛选苗没有想得这么宏大，“我就希望，环境能一直这样好下去，收入一年比一年高上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