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剑明

　　在当下的语境环境中，“打老虎”和“拍苍蝇”成为反腐领域的形象比喻。习近平总书记一再重申，要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下定了“踏石留印”“抓铁有痕”的坚强决心。

　　时下喻为“苍蝇”的，古人称作“胥吏”。他们在官场中身份卑微，地位低下，但往往治事无方，捣鬼有术；举贤无策，进谗有道；扶善无谋，害人有计。敛起财来，更是花样迭出，无所不用其极。

　　清朝有位戴熙先生，工书善画，能诗擅词，一度纵横于书坛、画坛和文坛，文艺圈里有头有脸，仕途也算一路顺遂。道光十二年考中进士，道光十八年出任广东学政，道光二十八年官拜兵部侍郎。眼看用不了几年，便能做到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令人不解的是，道光二十九年，兵部侍郎的椅子还没坐热，戴熙便突遭罢免。正史上说，道光皇帝让他写对联，他把字写错了，所以“罢其入值”、“降三品京堂休致”。所谓“休致”，就是提前退休，卷铺盖走人。

　　戴熙才艺超绝，不见得连个对联也不会写，即便写错个把字，也纯属笔误。那位号称“文才武略、千古一帝”的康熙，批阅奏章还别字连篇呢。如果道光为一错字而罢人家的官，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近日翻看野史，才知道戴熙被罢官的真正原因，是得罪了那个传旨的太监。戴熙那幅对联确实写错了一个字，道光看了，让太监传话给他：“某字错了，让他重写。”太监找到戴熙，开口就要红包，戴熙没理他。于是太监说：“这幅对联皇上让你重写。”却根本不提皇上指出是哪个字写错了。戴熙老老实实地重写一遍，交了上去。道光一瞧，光火了，“嘿，让你改个错字都不听，故意气我！”于是罢了戴熙的官。

　　清朝还有位王姓武将，同治年间在广东做官。有一年向上司进贡广橘，被同治皇帝尝到了，同治说：“真好吃，让他再送一篓来。”王将军精挑细选了满满一船广橘，亲自押运进京。负责交接的太监向他索要红包，他不予理会。那太监恼羞成怒，把满船广橘来了个兜底翻，拣了几只最烂的，作为样品呈给同治。同治生气了，从此把王将军晾在一边。

　　“门子”，是衙门里专司名剌（名片）传递、文书传达的角色，地位比太监更低下。但凭借那点小小的“把门权”，亦足以播弄手段，使奸耍滑，将衙署的两扇朱漆大门变成一道敲诈勒素的关卡，一个敛财肥私的财源。

　　曾国藩素称“御下严刻”，升任两江总督后，专门写了《谕巡捕、门房、签押三条》，给下属设了“高压线”。其中第二条明令：“不准收受丝毫礼物，即茶叶、小菜、至亲密友赠送微物，概不许收。倘有隐瞒收受者，重则枷号棍责，轻则递解回籍。”规定可谓严厉，但下属阳奉阴违，依然故我。

　　某日，曾国藩在督署偏院的高亭上向外眺望，遥见督署门前有一“翎顶辉煌”者，正恭持名剌，向门子作哀恳之状，门子则挥臂叱喝，神态甚倨，那人哀恳无果，只得怏怏离去。翌日，复睹昨日场景。第三日，但见那人从袖筒里“摸索一裹物，鞠躬以献”，门子的脸色顿时转霁。曾氏踱回书房，未几便听得门子通报，说是新近补缺的某监司求谒。待人到跟前，分明就是方才那位在督署门前“鞠躬献物”的“翎领”。曾国藩责问监司，为何徘徊督门多日而不进见？监司竟“支吾闪烁，不能对”……

　　同治年间的江苏巡抚谭均培，自奉勤俭。莅任后，有意将前任留下的门子先开一刀，以整肃督政。他一边严令门子不许再收“门包”，一边让账房给他们适当加薪。转天，上海县令莫某“指辕谒见”，门子却勒索依旧。莫说，巡抚不是已经通告禁收门包了吗，为何还要？门子昂然以对：“此系吾辈衣食饭碗，虽大人有令，亦不能从。”莫某央请先放他进署，待办完事后即去取银两补来，门子横竖不允。莫某一怒之下，竟趋门前击鼓，惊动了谭均培。他悉情愤极，当场将该门子捆绑送狱。孰料第二天，全署门子“集体请假”。本想整肃督纪，想不到自己反被门子抱团炒了鱿鱼，谭巡抚好不尴尬，只得向同僚紧急商借门子，以应付场面。

　　监狱里看管犯人的“狱吏”，大多只是编外的“临时工”，但同样有自己的敛财之道。犯人投入大牢后，先百般凌虐，逼他们缴纳“保证金”，若无钱贿赂，便折磨致死。被判处凌迟的犯人，若施以钱财，行刑时先刺心脏，使其少受痛苦；倘若不给钱财，则慢慢脔割而死。康熙五十一年三月，桐城派文学家方苞蒙冤入狱，狱吏弄权枉法的猖獗，让他瞠目结舌。当时有两兄弟把持公仓，按律当立即处决。狱吏对犯人说：“给我一千两银子，可让你俩活命。”收到银子后，居然将两个单身汉换为两兄弟的名字后执行死刑。这件给犯人调包的事，主审官虽有所察觉，但始终未予追究。

　　在当今中国，“苍蝇”依然猖獗。他们无孔不入地侵害公众利益，对公权力的形象时时构成危害。一旦遇到合适的环境和时机，其胃口会毫不客气地膨胀，鲸吞的财产与“老虎”相比，不遑多让。广东中山市火炬开发区三个小小村官涉贪1.27亿元，就是一个最新例证。面对“老虎张牙舞爪，苍蝇横飞乱窜”的严峻现实，中央一再重申，“老虎”的“大权力”应关进笼子，“苍蝇”的“小权力”同样应关进笼子。无论什么人，无论级别高低，无论涉案多少，一旦突破了法律底线，都必须用法律的方式“一票否决”，都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老虎”和“苍蝇”都要狠狠地打，一个都不能放过，这理当成为新一轮反腐风暴中全社会最大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