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书店一座城市一段岁月,听——
晓风识书的故事
本报记者 童桦
于人而言,18岁生日是一个充满诗意的时刻。在跨过零点的那一瞬,青春知晓了深埋秘密的窃喜,明白了寂寞是可以被享受的,学会了欣赏人生中不完美的美。
但杭州晓风书屋的18岁钟声,则意味着承担起新的责任。从第一家晓风书屋开张后的热情,到分店林立后对书业未来的憧憬,再到对网络购书兴起的不认同,以及接下来“乌托邦”书店的实验性举措,及至在今天对实体书店未来的疑惑和思考。杭州晓风书屋这18年,显然经历了太多,也感悟了许多。
如今的书屋主人朱钰芳和姜爱军,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晓风和晓澍,她们会经常对自己的小伙伴们说:“来我们家的书店玩玩吧!”对于这一家四口人来说,“晓风”已经从单纯的营生行当上升为家的概念;对于杭州这座城市来说,“晓风”早已不是简单的实体书店,而是一处文化地标;对于国内现代书店发展史来说,“晓风”是积极的参与者,更是这一历史的书写者。
今天,这18年浓缩为一次对谈。简短,却温馨;明了,却直指人心。
一杯拿铁,满是记忆的泡沫
朱钰芳是一位好客的女主人。只要她在体育场路店,无论是普通读者还是老朋友,你都能得到一壶她亲手沏的茶,或是一杯泛着浓浓奶香的咖啡。
“11月24日那天凌晨,我被幸福包围了,微笑、握手、拥抱,全是大家对‘晓风’的鼓励。”朱钰芳拿出一张方型的签名纸,上面挤满了人名,毛昭晰、吴晓波、徐迅雷、仲向平、孙昌建……他们都在上面写下了祝福的寄语,“一共来了近700人,我只是给大家发布了一条‘晓风’18岁的庆生短信,没想到大家都来了。”
安静的店堂内,似乎仍飘荡着那晚的热闹气息。在实体书店举步维艰的今天,灯火通明的“晓风”18岁庆生会无疑给了朱钰芳一份惊喜。“许多人都说实体书店不行了,我就是想看看有多么不行。”朱钰芳还记得决定举办这次活动时的语气,“好吧,那让我们来试试。”
这是一种在感恩中夹杂着自信的态度。形成这样的态度,杭州晓风书屋用了18年。而这一切,还得从朱钰芳17岁时说起。那一年,她在高中毕业后并没有选择考大学,而是梦想去图书馆工作,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书。
在被老师笑作天真的情况下,朱钰芳于1993年进入了三联书店,主要工作是收银。她说,在刚踏上工作岗位后的一周里,她就把周围书架上的书目都背熟了,读者想要什么书,她都能答上来。“那时候的书柜都是带玻璃门的,全封闭,读者想要看书,就必须让工作人员帮取。”朱钰芳回忆道,“当时夏烈还是个孩子,我让他直接进入柜台挑书,算是优待吧。”
90年代的书很是珍贵,如果畅销书落柜后不能第一时间去排队购买,就基本证明了你和这本书已经无缘。“有点类似现在大家买苹果产品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场面现在很少看到了。”朱钰芳捧起花茶继续说,“我受当时三联书店经理叶芳的影响很大,也想开一家中国最美的书店。”
在三联工作三年后,朱钰芳再也无法忍住想要开书店的愿望,她说干就干,直到房租凑不齐后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母。放着稳定的工作不干,跑去开书店,这一想法着实把两位老人惊了一跳。但做父母的,也只有支持。
“我那时候特别喜欢福建的晓风书店,所以就和对方老板商量能不能把名字也给我们用,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还不收分文。”朱钰芳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晓风”,意喻清风拂人。现在看起来,这个店名就像朱钰芳本人,恬淡、安静,却又给书店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读者们的纷至沓来。
从保俶路到体育场路,已经和姜爱军结成连理的朱钰芳终于完成了自己在书店梦想上的第一次蜕变。杭州晓风书屋,就这样出现在了杭城读者的眼前。
一段寄语,向往一份安定
“晓风拂面十八载,书屋往来尽俊才。繁荣文化谱华章,圆梦再上新楼堂。”这是某位读者写给杭州晓风书屋的寄语。但经营书店背后的甘苦,只有朱钰芳自己才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朱钰芳的足迹不是北上,就是南下。“上个月去北京的万圣书院,和书院负责人刘苏里聊了三个小时,我发现万圣书院搬迁后的读者并不是很多,倒是书店里的咖啡吧挤满了人。”朱钰芳说,刘苏里最近一次搬迁,是把书院平移了300米。“万圣书院的图书量高达5万册,相当于两个半体育场路店,这一次搬家,把万圣书院弄得元气大伤,估计得几年才能缓过劲来。”
租金,一直是民营书店在寻求发展道路上的致命伤。近几年来,因为承受不起市中心地段日渐高涨的租金,而选择放弃书店的人士大有人在。即便有些书店找到了租金适宜的店面,也会因为地段的偏僻而门可罗雀,逐渐走上关门一途。
于是,曾经的那种书香满城,正悄然远离。书店在90年代中期的黄金时期,也在褪去往日的光华。“实体书店想要撑下去实在太困难了,‘晓风’是在许多人的帮助下,才支撑到现在的。”在“晓风”的成长路途中,朱钰芳想感谢很多人,譬如体育场路店的房东,“他们看到了‘晓风’为周边读者提供的便利,所以没有顺着市场潮流给我们上涨租金,这让我们可以喘上一口气。”
但这样的状态并不平稳。“谁也说不好哪天就涨租金了,”朱钰芳对此揪心不已,“我很难静下心来思考书店的改变,因为书店每天必须赚到1万元,才能支付包括人工、水电、税费、库存在内的成本。”安然入睡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少。
找寻一处安定之所,成了朱钰芳的下一步计划。“网络书城的价格冲击,再加上读者阅读习惯的改变,这些都逼迫我们要走得更快,才能不被市场因素甩出局。”
一张画片,承载前行的梦想
一边疑惑一边思考,这已成了朱钰芳每天的生活状态。“我有时候在想,经营书店是否是我女儿晓风和晓澍的未来?她们长大后,还会有书店的存在吗?”朱钰芳仔细地包装着即将要送给读者的花茶,眼神中满是不确定。
18年过去后的今天,杭州晓风书屋已经初具规模,但熟知市场规则的人都清楚,一个行业的崩塌,并不需要多大的推力,或许只需疏忽某个小点,就会带来无可挽回的结果。
“我之所以愿意花钱带着女儿们去欧洲,去日本,去台北看看那里的书店,一是想给她们更多的书店文化感受,也是想看看书店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所以,朱钰芳的微信成了绝好的书店展示平台。因为成为她的好友后,你可以看见她所到过的地方的所有书店。日本专卖旧书的机场书店,欧洲的莎士比亚书店,台北小巷里的书店……在找寻书店未来的旅途中,朱钰芳拾起了自信,“国内书店的困境并不是独有的,因为国外也是如此,但它们还生存着,势必有其道理。”
最美是个虚幻的概念,它的落脚点在哪里?“我觉得最美对我的意义在于看得见风景,所以我把‘晓风’定位转成有风景的书店,这个风景并不止外观的风景,更在于让读者感受到书的温和。”
2012年,朱钰芳在浙江省图书馆门口推出了“书店乌托邦”活动,让读者来设计梦想中书店的模样,有读者说,书店要开在云端,想买书可以坐滑梯滑下来,有读者说,书店应该有复古的腔调,边品咖啡边阅读。上千个点子给了朱钰芳莫大的灵感。于是,三天三个不同的主题,图书馆门口这200平方米的空间,成了当时的一大热点,共吸引了6000多名读者前来感受,营业收入也达到10万元。
这是一个关于梦想的小小尝试,却给朱钰芳带来了极大的自信。“人文书店还是有生存空间的,这都基于多样的活动。”今年,她和她的店长们又为作家活动忙开了,“已经做了53场活动,这几年加起来已经有近500场了。”
易中天、白先勇、陈丹青、张立宪、安意如、南派三叔……这一个个名字,就这样镌刻在了“晓风”的18年发展历史之上,更给了许多读者一个心灵的坐标,以及步入文学之梦的大门。
“能给我一杯拿铁吗?”一位读者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本书。在店内那张摆放着橘色台灯的小小桌子前,一段和书本的心灵对话又开始了。朱钰芳说,这样的场景,恰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18年悄然即逝,但热情在,希望就在。18岁的“晓风”,很有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