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隐”
俞天立
小时候,常常艳羡传说中身居深山老林、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高人”。隐居,似乎意味着抛弃世俗名利,超然洒脱地与大自然共呼吸。
那么,作为一个真正的隐士,究竟需要怎样的情怀呢?可以想象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鸡犬相闻,鹤发髫龀俱欢颜,历经战乱兵燹、时代更替而岿然不动。可是,真正等到重见外世的那一天,却发现与世隔绝带来的是与时代和社会的脱节。因而,桃花源式的生活并非真正隐士的生活,桃花源也并未产生一个真正的隐士,一切终归是作者笔下杜撰的一方虚土。隐士,势必需要有超凡的一面的,视世间名利如过眼云烟,不问江湖刀剑纷争,找一处僻静之地,以躬耕为乐。可是隐士也似乎并非意味着从此明哲保身、不谙世事。
其实,人类从生命起源一代代绵延到现在,早已具有了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二者缺一不可。我们知道历史上最为适合隐士文化播扬的魏晋时期,嵇康于深山柳树之下打铁,向秀于残阳西斜处吹笛,竹林之游以诗书琴棋为乐,以农事耕耘为生,好不自在而洒脱。可是我们同时也看到,竹林之游的隐士们与大自然、真性情作伴外,也依然辩论思考人生与社会。向秀写出了《庄子注》,将庄子的道家思想和自己的理解推荐给世人;山涛和王戎则以老庄思想辅以儒术,注重礼教的推广和社会现实的阐述。隐士们总是在一个清静之地随性地生活着,却并不真的与世隔绝成为山野村夫。隐士的思想没有死,隐士的情怀活跃着,出世和入世可以在一念之间轻松转换。于是,“躬耕于南阳”的卧龙先生也可以重新出山,指挥千军万马直取巴蜀。六出祁山,为汉室复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姜子牙也可以以花甲之年指挥牧野之战,直取朝歌,继而辅弼文王励精图治。真正的隐士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成为深山老林里的飞禽走兽,而是心怀百姓,心怀抱负,在合适的时机选择出世和入世,却又不被世俗功利所掣肘。
曾经有朋友告诉我,想做一个隐士到深山老林里隐居,再也不理会世俗的羁绊和名利的角逐。我总是笑笑,告诉他只要有一颗真正的隐士的心,走到哪里都是隐居处,正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毕竟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历史的轨迹不可逆转,我们并不可能如古代隐士云游四海,或于大山深沟自给自足,而是应该从隐士身上习得他们的真性情。这种真性情体现在隐士身上的,是一种面对世事纷扰泰然处之的心态,是一种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情怀。隐士归隐的不是自己的肉体,而是自己的世俗欲望,留下的是平和的心态。换言之,隐士的隐居不是消极避世,而是为了寻找时机更好地面对社会,面对人生。他们之所谓的“隐”,实质是节操的修为、气度的修炼、欲望的隐忍和人格的自我完善。一直喜欢范仲淹的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足见文正公纵使身处江湖之远,亦从未泯灭报效天下之雄心。
曾有记者探访终南山的隐居者,报道中称这些隐居者终年不下山,据他们说“下山去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左右不是”,面对社会百态难以适从。这些隐居者终日离不开诵经做法,自认无法自主成为一个“社会人”,面对记者的采访也显得无奈而无措。可见,物转星移,现今社会早已不存在所谓的“隐士”而只有“隐居者”。即便是“隐居者”,终究还得面对世俗的侵扰。即便没有了传说中的“隐士”,那么世俗的我们是否仍可以用一种“隐士之心”,返璞归真,多点文正公那样的傲然风骨,淡然面对芜杂纷扰的社会,超然于私利物欲的诱惑,进而做点有益于社会、为生民立命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