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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美丽乡村·走读

廊桥遗梦

  宁波 春晓

  有年夏天,一个人在浙南。沿途上遇到都是熟悉的地名:丽水、龙泉、青田、云和、泰顺,分布于浙南山重水复的丘陵地间。

  在普遍富庶的浙江,这些地名却意味着相对贫穷的区域。我从丽水出发,往泰顺去,一路都是迂回曲折的山路,之间偶有畸零平地,便见民居聚集,屋子挨挤在山坳处,往上辟出一畦畦青绿梯田,几头脚力遒劲的水牛攀得老高,低头闲慢吃草。从丽水往泰顺的长途车一天只有一班,途中经过的云和、青田,仿佛遗世独立的小村,住在漏斗状山谷底部的人家,可能一辈子鲜少离开谷底,开门见山色,把酒话桑麻,世界始终长在头顶上,脚下是辛苦犁的田,抬头只见天边游移过的白云。

  溪流切割出纵谷,因此也多桥。我来浙江、福建交界的泰顺看廊桥,八字形拱起的廊桥,上覆以屋顶,内有长廊,设有长长的坐凳。在偏远的山区,彼时货物运输全靠挑夫以人力一箩箩背负,因此廊桥不只是涉渡的便桥,更为翻山越岭、千里跋涉的驮货人提供遮风避雨的场所。桥里摆着让人解渴的茶水。有些廊桥头尾还有店铺,卖些简单吃食,风雨故人来,吃饱好上路。泰顺境内千米以上的山峰百余座,大小溪流百余条,加了屋顶的廊桥,像是个可供暂时打尖的旅店,恒常忠实地蹲在山里。桥内还设有神龛,定魂镇邪,保庇出行平安。

  在泰顺,我每日坐上小巴,和当地农民一起挤车,在群山间寻找错落各方的桥。有一天去泗溪,刚好碰上周日才有的市集,一路上招手便停,都要赶集去,有的绑了几只鸡,就装在塑料袋里,袋口打了结,露出几只不停蹿动相啄的鸡头。有的先招手,叫卖票的大婶等一等,来回搬了好几趟,大婶也下车帮忙,抬了好几箩瓜果蔬菜上来。有的拎着一大串耙子剪刀之类的农具,不断挪腾、塞挤,人和牲畜、作物、农具全部挤在一块,是我生平坐过最拥挤的车,脸贴脸,眉头对鼻尖,全然浸润着乡气和日晒后的泥土味。

  此地时间感落后城市许多,有种乡村生活的悠缓绵长。当地人多没有私家车,农物、饲料,甚至牲畜的运送,完全仰赖穿行于山路的小巴,于是多了等着搬货上车的时间,无论耽搁多久,都不会有人嚷嚷不耐烦。在车上,把手上挂着一包塑料袋,我一直不晓得是做何用途,直到有次在一段连续弯拐的山路之后,看见有人摘了一个来呕,呕完擦擦嘴角,又像个没事人。

  此地日照足、雨水少,夏天男人多将上衣下摆如卷毛巾般地卷起,露出一截肚子,而不直接打赤膊,民风含蓄淳朴。我在饭馆看到一桌四个工人样的当地人,四人都将上衣卷起,都点最便宜的炒米干,都寡言,顾自埋头嚼着米干。吃完就上路,到对街等进城的班车,耕田翻不了身,只好打零工。米干相当于米粉,在浙南寻常人家庭前的空地上,常见晒米干,长长几束高挂着,风干后,在阳光下透着光泽,随风款摆,像几匹忘了收进来的银丝绸缎。这是深山古桥、穷乡僻壤间,唯一闪亮的物事。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走读 00019 廊桥遗梦 2013-11-05 3229549 2 2013年11月05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