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剑明

　　大道至简。世间万物，无不以简为贵。

　　文章贵在简练。《老子》被誉为哲学的哲学，只有五千言。一部《周易》，变幻无穷，但变来变去，无非阴阳二卦，“易有太极，太极生两易，两易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一篇《陋室铭》，区区81字，朗朗上口，句句在理，流传久远。毛泽东撰写的《我三十万大军胜利南渡长江》短短200来字，凝练传神，气势恢宏，堪称典范。泰坦尼克号遇难事件，合众国际社的消息仅700多字，但对沉船原因、现场情景、背景材料、生还者自述等，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没有一句废话，不愧为百年新闻佳作。

　　大凡名家总是刻意追求简练的文风。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在《史通》中举“年老口中无齿”一句为例，说只需“老无齿”三字即可。歌德在谈到创作《少年维特之烦恼》时说，他胸中有大量的感受和体会，“足够写一部比此书长十倍的长篇小说”，可他没有那样做，奉献给读者的，只是这么薄薄的一本。

　　讲话贵在简洁。“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这是孔子对弟子闵子骞的评价。不说则罢，一说就把握住了重点，如同射箭打靶，一箭出去就命中靶心。邓小平的讲话因简洁有力、切中要害而脍炙人口。比如，在谈到长征时，他用了“跟着走”3个字；谈抗战时的感受，用“吃苦”2个字；谈解放战争，用“最舒畅”3个字；谈“文革”之前十年工作，用“最忙”2个字；谈“文革”，用“最大的灾害”5个字；谈到自己三起三落时，用“忍耐”2个字。邓小平还经常用自己1975年起草四届人大工作报告只用5000字的经历，告诫领导同志讲话要简洁。1992年南方讲话时，他对“会议太多、讲话太多”表示厌恶。

　　邓小平的讲话风格，连一些外国政要也深为服膺。古巴领导人劳尔·卡斯特罗还喜欢把邓小平的话用古巴语言加以复述，以推动本国的改革。如邓小平说：“两手都要硬”，劳尔则说：“芸豆和大炮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邓小平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劳尔则说：“社会主义不是四家分一个南瓜，定量供应本已使用了40年，不能永远使用下去”……

　　绘画贵在简明。白石老人画的草虫越简明越耐看，他笔下的蟋蟀、蜘蛛、蚂蚱，常常是寥寥数笔，却生动传神。他画的虾，五十多岁时已超越古人，但他并不满足，继续追求笔墨的明快。66岁时，把虾的后腿由10只减为8只；68岁时，又减为6只；78岁时，虾的后腿只剩下5只了。老舍先生在齐白石九十三岁寿辰时说：“白石老先生画的虾，可看见虾在水里游的运动，像活的一样。但他作画的时候，决不是对事物单纯的模拟，他是有提炼的。”老舍指的提炼，就是把虾的次要部分删除，对虾的主要特征进行艺术夸张，使虾的神情更为突出。比较池塘里的虾，人们更喜爱白石老人画的虾。

　　舞台人物的装饰，以简约为贵。1876年，柴可夫斯基创作了音乐舞剧《天鹅湖》。第二年奥地利人列津格尔主持编导这个舞剧，但首次演出即惨遭失败，致使柴可夫斯基发誓：“今后再也不写舞剧了”。然而十七年后，著名舞蹈艺术家伊凡诺夫重新编排的《天鹅湖》一上演，就引起了极大轰动，并成为屡演不衰、红遍全球的艺术珍品。“天鹅”为何起死回生？在于原先的“天鹅”浑身羽饰，背上长长的双翅，更是如同两根僵硬的木棍般地上下挥动。伊凡诺夫拔去了“天鹅”身上几乎全部羽饰，只是在裙子和头饰上稍稍留点羽毛，画龙点睛地表现天鹅的特征。原先笨拙不堪的“天鹅”变得生动可爱，它们低头左右舔翅，从微曲的手臂下面窥视，轻盈的小跳，急速的碎步……以优美的舞蹈语言表现出丰富的情感。列津格尔的“天鹅”有翅而不能飞翔，伊凡诺夫的“天鹅”无翅却飞进了亿万人的心坎，因为前者过分追求外形的酷似，后者则着力于“灵魂”的刻画。

　　简到妙处是尽境。文章如此，讲话如此，绘画如此，舞蹈如此……为人处世，亦复如此。不为世俗所累，不为名利所困，卸去心灵的一切枷锁，崇尚简单并身体力行，这样距离人生的尽境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