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苹果
王大鹏
王大鹏
中秋已过,重阳接踵而至。江南小城,桂花飘落如雨,偶尔飘落的还有几片黄叶。故乡已是深秋时节,没有了叶子的树木显得突兀而遒劲,枝头的柿子却红如灯悬。遍地的苹果树卸掉了大半年的重负,腰肢舒展,恣意地晒着太阳。
收获的苹果及时摆在了城市超市的选购台,其实这里没有四季之分,永远都在卖着同样的商品。我在这里也经常会买些标着“产地陕西”的苹果,那是故乡水土培养出来的水果,只是在这里身价变了。我一直很喜欢吃苹果,因为在老家这是最普通常见的水果,连我们写作文都不会用“像苹果一样的脸蛋”了,因为有的女生名字索性就叫“苹果”。后来才知道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也是从偷吃苹果开始的,还知道了和“苹果”相关的名牌,什么手机、电脑、牛仔裤、皮带等。
小时候很馋,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那时的苹果就是美味了。还记得秋雨绵绵的夜晚是那样漫长,几本小人书已经翻了好几遍,奶奶还在不紧不慢地捻着毛线。“天晴了,再晒一阵子苹果就可以摘了。”奶奶念叨着。“好奶奶,我现在就想吃嘛!”我反复央求,最后奶奶竟然同意了,她挑起门帘为我照路,橘黄的灯光划开了黑夜,细密的雨丝被灯光拉得老长。我蹦跳着窜了出去,上了院子的土台,墙角处哪个枝丫有几个苹果我平日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很快就摘了两三个大个的苹果,树枝弹起雨水滴进脖子,凉凉的。“简直就是个小馋猫,快擦擦头上的雨水!”我在暖暖的炕头啃完了两个苹果,第二天牙齿软得连面条都咬不动了。现在还记得那苹果叫“国光”,刚摘下来又硬又涩,放到坛子里,到过春节再打开,简直是开封的陈酒,满屋飘香。
近二十年前老家一下子栽种起了苹果,大家希望能靠苹果走上致富之路,姑姑家也栽种了近十亩地,可惜父母在街头忙于生意,家里就没栽种。每到春天,黄土高原犹如被粉色的彩霞笼罩,上学路上花香四溢,蜜蜂嘤嘤成韵。花落果青,叶子才懒洋洋地探出脑袋。接着摘花、疏果、套袋、喷药、施肥除草,一年到头就忙活开了,起初乡亲们还是靠苹果小富了一把。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了老家,再回去姑姑总为苹果唉声叹气——价钱越来越低,收购的人还压级压价爱要不要,对此大家也无可奈何。我春节返校前姑姑都会送来一袋苹果,父母对此意见很大,因为这些苹果大都是些瘪小甚至起皱的,其实街上最好的苹果也就几毛钱一斤,我就劝父母不要为此计较了,大家都不容易。但年年父母为此总是耿耿于怀,直到我工作好几年,姑姑家的苹果树老化砍伐了,加上销售时好时坏,也就不再种植,这计较才消失。
从大学起,故乡于我就只剩下了夏季和冬季,及至工作寒暑假也没有了,一年下来也就春节回去呆几天,故乡似乎只剩下了冬天,父母一成不变的形象就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因为寒冷经常瑟缩着,显得更加瘦小。春播秋收的景象只能在饭后茶余他们的唠叨中来延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在屋檐下迎候归来的燕子?在父亲的言谈中他提到了春天的“苹果花”。那是清明前后,他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弟弟(弟弟小我近二十岁)去看望姑姑,弟弟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黄土地起起伏伏,荞麦青青,油菜金黄,遍野的苹果花开得熙熙攘攘,其间蜂飞蝶舞。他们走了好长的一段上坡路,终于到了坡顶,当时弟弟看到这样的景象竟脱口背出了他在幼儿园刚刚学会的诗歌:“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让中学毕业后为生计操劳大半生的父亲相当惊讶,面对这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他这才认真打量着或者欣赏了起来,他给我描述这场景时很是感慨——没有想到这场景真的美极了,连你这么小的弟弟都感受到了,怎么我以前就没有留意呢?他呷了一口茶久久地回味着……
现在每年我也就春节才在家呆几天,离开时父母总要张罗着为我带苹果,我再三推辞,可是苹果早早都买好了,父亲说是他提前挑选了集市上最好的。只是他也意识到现在的苹果味道越来越差了,加上老家的苹果前些年价格过低,果农疏于管理和更替品种,加之化肥农药喷洒,除了口味连卖相甚至也不如先前。父亲说他最不喜欢吃苹果,的确,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南方的橘子和香蕉,可惜前些年姑姑送的那些瘪小苹果还是让父母吃了,因为他们为我买了好的苹果,那些差的觉得扔掉可惜,最后还是自己对付着吃了,也许是那些苹果损害了他们对这个水果的感情。
去年春节回家,我路上带的水果没有吃完,还剩下一个苹果和几个橘子。父亲不知为什么竟然破例吃了那个苹果,他咬了一口就切了半个给母亲,要她尝尝。他说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城里人喜欢吃苹果,原来味道的确比他在街上买的好多了。其实这苹果也是出自陕西,只是不在我们那个地区罢了。他问我这苹果价格怎么样?我报给他一个打了五折的价钱,他说竟然这么贵啊,也难怪味道不错,我一时无语,心里酸酸的。那年春节我离开老家时行李比以往轻了许多,因为父母没有再让我带苹果,尽管他们已经提前挑选了所谓最好的苹果。父亲说:“回去了多吃水果啊,苹果就不带了,要吃还是你自己买吧。”我临走时还是挑选了两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塞到了包里,说是带着路上吃,我怕啊,肩上的包空荡荡的感觉难受。
今年春节回家我也许该为父母带几个城市里最好的苹果回去,尽管这些苹果来自农村,甚至来自故乡,趁着他们牙齿还勉强咬得动,他们是该享受苹果的滋味了。
(作者生于咸阳,从事建筑设计工作,业余喜好读写,现为杭州中联筑境建筑设计院副总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