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口,回眸一笑
本报记者 陈醉 通讯员 顾筠 张奇娜 吴红波
时间的车轮,总会抹杀掉一些古老的存在,例如渡口。
“听说五年后,四周桥架通了,半浦渡口也该歇业了。”“附近那个双顶山渡口就这样停运掉的,蛮可惜”……
这两天,住在宁波江北区老渡口边的人,总在讨论着同一话题,口吻有些新鲜,有些迷茫,有些不舍,也有些期待。
南方多水,有水相隔,就有船可渡,渡口曾繁极一时。
尔后,公路、铁路延伸到之江大地的角角落落,大部分渡口丢掉了“工作”。近几年,全省推开了“水上康庄工程”,加快撤渡建桥,早在2006年和2007年,湖州、嘉兴率先实现了“无渡化”,“十二五”期间,全省预计将投资约30亿元继续“水上康庄工程”,届时,又一批老渡口要说声“永远不见”。
庆幸的是,在那些最后的渡口即将“沉默不语”前,我寻到了六个依然鲜活的百年老渡口,他们也是宁波市区仅存的渡口了。听,他们讲述了“辉煌”与“寂寞”间的纠葛,这最后一眼的回眸,关乎历史,也关乎情感。
百年渡口,回眸一笑
渡口与人生
“老庄,过河! ”
听到岸边喊渡声,穿着黑绿条纹工作服、皮肤黝黑的渡工庄建民,从岸上一座渡亭快步走出来,熟练地解开船绳,跨上船头,“突突”的机械马达声传来,伴随着一句高亢的“坐稳咯”,船哒哒驶向江心。
岸边,离我们渐行渐远的一根沧桑灯柱,标注了渡口的年岁——“清朝咸丰元年四月”,算来,渡口已有170岁高龄。
船上乘客并不多,三个人、两辆电瓶车、一辆三轮车,看来清淡得很,不过老庄很卖力。虽然每天只有280人次的运量,但已是六个老渡口里最忙碌的一个了!他自言自语道:“跟当年确实不能比了!”
渡工与渡口,总是“剪不断、理还乱”。渡口的“当年”,正是老庄风华正茂之时。1994年,36岁的老庄被村里选中,成为半浦渡口新的“掌舵人”,以70块钱承包下渡口。票价由村里来定,因为渡口和船都是集体财产,要为村民服务。
“一个人或者一担货物,收二毛钱,自行车五毛钱,一天能赚个二三十元钱。”不过老庄说,那时,他撑的是十几人搭的木船,靠双桨划动,双手双臂也像“二次发育”似的,磨练得又粗又硬,标准的“渡工手”。到了1997年,渡口换上了钢制的机械船,才让老庄省了不少心力。
换船也意味着换技术,已经四十岁的老庄面临着“考证”的烦恼。“那时,所有的管理都正规了起来,我们20多个渡工都必须通过考试,才能继续开船,最后只有12个仍然在船上干着。”老庄说,培训让他长了不少学问,比如怎样救溺水的人,怎样开船更安全些,怎么避开风浪……
每天天还没透亮,老庄便起床洗漱,勿勿赶往渡口,细心检查渡船的每一个角落。木船要检查的是船桨有没有破损,船体有没有漏水。现在的机械船,则最要小心发动机故障,要是冬日晚上,收工前,他还会小心地给发动机盖上“被子”,以免被冻坏。
干完这些,天才慢慢放亮,三三两两的人潮涌到渡口,老庄就开始了在水上“漂泊”的一天。他说:“只要有人来,哪怕一个人,也要渡他们过去。”
“到咯!”
老庄的一声吆喝,打断了渡口“放映”的这段过往影像,看了一下表,250米宽的河面,大概用了五分钟就到了。一人一元、一车一元,乘客们自觉地把船资交给老庄后,便一一上岸,作鸟兽散。
这样一天,老庄大概能赚六七十块钱。月工资并不高,却坚守了整整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现在要是突然停下来不摆渡了,我倒不习惯了。”老庄这样解释他与渡口错综复杂的爱恋。
天苍苍,水茫茫,孤舟河上淌。摆渡人将一生都交付给了这朴实的河水,就像一位姑娘慎重托付的终生。
渡口与村庄
“王伯,今天又去对岸看孙子呀?”
“老李,你怎么这个点儿才来,昨天不是九点就到对面菜场赶集了吗?”
渡口边,渡船上,似乎每天都有着许多家长里短,方寸间,容纳的是一个村庄的平凡生活。
58岁的潘美仙骑着一辆三轮车远远赶来,叫唤着正要启动的渡船,“等等、等等!”待靠近了船,她先把三壶塑料大瓶子装的米酒搬上船,再试着把盖着布块的三轮车拉上船,我以为要费些纠缠才能把庞然大物整上船,没想到,她借力渡头的橡皮胶,一下子就把车子推了上来。
“熟能生巧呗,天天坐,还搞不定呀?”潘美仙掀起车上的“红盖头”,喜滋滋地向我们炫“宝”。
车上装载的是她自家产的鸭蛋,粗粗估计有四五十斤。30年来,她每天都这样摆渡,送到河对岸的菜市场去卖,风雨无阻:“那边有很多外来打工的,东西好卖,我们一年也能赚个四五万块钱!”
大概下午五点左右,潘美仙就能收摊了,坐渡船回来刚好赶上给家人烧晚饭。
潘美仙有着农村妇女的爽朗,一提起渡口,她夸张地说道:“要是没这个渡口,村民可就惨了!”
半浦村是江北区一个较偏远的小村落,从市区开过来近四十分钟左右,而半浦村的对岸就是鄞州高桥镇,较富裕、繁华。潘美仙说:“那边对我们村民来说,就像城市里的CBD,人多,热闹,配套全。但是,如果要走公路,需要去12公里外的青林湾大桥绕路,一来一回就是24公里。渡口江面只有300米不到,摆渡过不过五六分钟的事儿。”
若说渡口关连着潘美仙一家的营生。那么,对65岁的王伯来说,渡口记挂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王伯一直坐在船中间,眉角带着浓浓的笑意。潘美仙打趣道:“添了个孙子,眼睛都笑歪了吧!”王伯的儿子在对岸置了家业,现在有了孩子了,住在半浦村的老人们可以经常帮忙去照料一下。
乘船的几分钟里,潘美仙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这个不起眼的渡口,还曾是村民的应急工具。
前几年,有位村民突然半夜阑尾炎发作,那时私家车还没普及,公交车也早已下班,他们就跑到渡工家求助。渡工二话不说,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把病人送到对岸的卫生院。
渡口的见闻这会儿还在发生,它与一个村庄千丝万缕的捆绑已有数年、数十年、直至上百年……
渡口与时代
在宁波历史上,最多的时候有上百个渡口同时使用,万舟竞发蔚为壮观。
然而,“渡口”最为得心应手的时代已然远走,一路沿着姚江而上,大大小小十几个古渡口,留给我们的都是一抹落寞的背影,眼前展开的全新时代又抛来诸多难题,年迈的渡头常常“水土不服”。
“明后年,运河就要通航,到时候会有300到500吨的大船从杭州驶来,经由这里,到达北仑的码头,我们的渡口在桥建起来之前,就可能面临停行的危机。”江北交通运输局渡口办主任潘云国望着江面发愁,他管理这片渡口已经有二十年了,熟知这里的每一种“胎动”和“不适”。
他说,大船是沿着姚江而下,开足马力的话有六七十码,而渡口的小船则是横穿姚江,虽然只有三四十码的速度,却也难保不会由于视线的死角,而发生碰撞。“村里老人最常提的教训是,1946年10月份的某天,大家为了赶庙会,三十多个人挤上了一条只能载十几人的小船,结果船翻了,死了20多个人。渡船的安危不存在半点侥幸。”
潘云国能想到的另一个威胁是来自大船卷动了江水,有可能掀起的波浪和暗流。“我们用的是只能坐十几人的小船,稍大一点的浪都有可能造成船体大波动,更别说运河开通后,会有长年川流不息、密密麻麻的大船了。”
这三年来,交通部门对渡口、渡船的投入已达到100万元。又比如每年一次的渡工大比武,增进渡工们的开船、急救等等河上常用的技巧。
在西洪渡口,60岁的陈利华依然风雨无阻地摆着渡,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可是他总想着,能多撑一天,也是在延续渡口的生命。“这么点工资,年轻人谁肯干呀,也许等不到大桥造起,我们村的渡口就要罢工咯。”陈利华回想当年,做一个船老大是何等风光。可如今,时代在进步,有些功能的退位,或许也是在所难免的。
潘云国做过统计,目前江北区有22 个渡工,实际仍在工作的只有12个,平均年龄超过了55岁了,按照60岁退体,大部分渡口都已经等不到5年。
一种事物总是与一个时代血脉相连的,渡口也一样。眼前的千难万难,或许会是百年渡口最精彩的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