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潘周家村的黄昏是这样的：月儿挂上了树梢，斑驳的马头墙上，掠过一群群飞燕。青石板上，坐着三五成群吃晚饭的村民。他们依然习惯从自家端着饭菜，坐在门口边吃，边和邻居闲聊。

　　从金华浦江通往杭州桐庐的公路，必经潘周家，偶有摩托车、汽车驶过，掠过一阵喇叭声、一阵疾风。随后，依然是鸟鸣、花落。岁岁年年，日日月月，潘周家就这么过着了。

　　一条路：

　　南为潘家，北为周家

　　四百年来，潘周家村只有潘家、周家两户人家。潘家从安徽经桐庐迁居而来，周家从杭州迁来，就在前后脚。

　　站在村中一条东西向的无名小路上，南为潘家，北为周家。

　　“我们先祖嫌桐庐那块地太窄了，两边都是山，不能繁衍家族，就迁到了这里。”75岁的潘瑛说。

　　说起自家的历史，老人口若悬河，思维敏捷。现在的浦江县檀溪镇潘周家村，旧称盘洲，是距县城30公里的山区。难得的是，这里平生而出一片极平阔的山间平原，视线开阔，四周皆山，环抱如盘，故称盘洲。

　　“东西又有两条小溪环绕，水源充沛。这绝对是安家的好地方。”潘瑛说，先祖是位徽商，经常在浦江、桐庐间贩卖文房四宝、木头柴火。盘洲是来往两地的必经之地。潘瑛猜测，祖先就是被这块好地方吸引的。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周家先祖也把眼光瞄准了盘洲。

　　潘家与周家相隔的小路，仅为三四百米。东边路头，又有一条与之直角相交的南北向小路，西为周家，东为潘家。

　　培德堂、光裕堂、顺备堂……一座又一座的厅堂，两家走下来保存尚好的竟有13座。可这些建于明、清时期的老房子，大多已经开始衰败。光裕堂的天井里长着杂草，窗棂已经腐败；六顺堂、永思堂、玉和堂等厅堂，木柱子下面铺满了木屑。村民说，都是白蚁给蛀的。

　　“这里的天井、厅堂，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夏天，长辈们边乘凉边给我们讲故事；冬天，大家一起游戏读书。”村支书周金华说，他就出生在玉和堂，叔伯兄弟几十人住在一块，热闹得很。

　　一段情：

　　耕读传家，人才辈出

　　秋去春来。老燕子又回来了，可秋天带走的新燕已经独立。潘周家的这些老房子，就如他们屋檐下的燕窝一般，老燕还在，新燕已飞走。

　　潘瑛家的新房，是1983年建造的；周金华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造了新房，搬出了老厅堂。

　　“我们村里的人，原来大多住在二三十个老厅堂里。”周金华说，改革开放后，这样共生共长的生活，才慢慢演变。有些人家先富起来了，就在老村周围建起了新房。

　　老厅堂的生活，常与读书声相伴。年过七旬的潘瑛，有多个头衔，省诗词学会委员、省楹联学会理事等。“这都要感谢明月伯伯当年给我打下的底子。”老人说。

　　七八岁时，潘瑛就跟着同族的长辈潘明月，读《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像其中《曹刿论战》、《桃花源记》等名篇，他现在还能背上几段。

　　虽发迹于商家，但潘家以耕读传家。在光裕堂前，潘瑛指着贴着泛黑纸屑的门楣说，这些当年都贴满了朝廷和官府的中贡生、中秀才的“报单”。仅清代，潘家就出了55个秀才、6个贡生。这在人口只有数百人、经营不过几百年的家族，甚是难得。

　　周家也有过辉煌。他们祖里的周璠，是道光帝老师戴殿泗的启蒙先生。他在家教书育人，与诗友唱和，继承着盘洲文社，留下了不少佳作。“数亩山田和德种，一黎春雨带经锄。”这是贴在老房子里的一副对联，恰似潘周家人的写照。

　　潘瑛还在家舞文弄墨，写诗作画。他画的梅花，颇具傲骨。他家的画室，叫独石斋，以村边山顶独石自勉，表示坚定不移的意志。

　　一根面：

　　书声远去，古风犹存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在潘周家再得印证。因为他们虽遗忘“耕读传家”，却继承发展了一道美食——潘周家长寿面。

　　然而，潘瑛已是潘周家最后一个在家文人。寻访一幢幢老建筑，已不见往昔的书桌，也不见朗朗读书声。除去许多空置、败落的老房子，还有一家办起了水晶厂。机器轰鸣，与天井里种的桂花、月季极不相称。“商品社会，以经济为先。”一位村民这么说。

　　周金华介绍，村里只剩潘瑛一个诗人，会拿起毛笔写字作画的也没几个。原来“春雨带经锄”的潘周家人，搬离老房子后，把耕读传家老传统渐渐遗忘。老房子也如老燕窝般，在风雨中飘摇。

　　“忘了读书，可没忘‘吃’呢。”周金华自嘲又带骄傲地说。凭着祖传手艺，全村人一年收入六七百万元。

　　厨房里，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烫，我们见识到潘周家的一根长寿面。只见周金华把发好的面，不停地往锅里扔，一直没断过。“这六七人吃的算啥！真要做起来，一二百人吃，我也一根面，关键是你要有这么大的锅才行呀！”周金华说道。

　　锅里面条的香气阵阵飘来，可这面条到底是潘家的，还是周家的？

　　75岁的潘平武是老先生潘明月的儿子。他说，潘家和周家隔路相望。数百年来，两家相争相斗过，但也慢慢相融了，谁也说不清这面条是周家，还是潘家，只能是潘周家的。

　　周金华遍寻村中老人，都说不出长寿面的来历。但口口相传，面条在清代就很有名气。尤其是道光一朝后，以帝王之师老家面条的身份，曾一度红极京城。

　　“以前的人，肯定喜欢我们的面条，拉得长正合长寿的好意头。” 潘平武说，他们500多户，几乎家家户户都做面条。一到下半年，长长面条挂在一个个架子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看极了。

　　老祖宗手艺虽好，可还没达到“锅有多大、面有多长”的高境界。如今这面条，是经周金华改良的，用木棰打面后，才让面条够长、够韧、够劲道。

　　面条熟了，端了一碗，跟村民一样，坐到青石板上。面条劲道十足，果然好吃。一碗下肚，抱着碗，望着黄昏靛蓝的天空发呆。心里想着是，老燕回旧窝，新燕独自来。可无论新燕，还是老燕，食物还是一样的。

　　就为这，寂寞的潘周老家，应该不会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