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尧

　　与我分手的时候，你坐在皮卡的驾驶位上：“杨老师，那我，就不站起来送你了，不好意思。”

　　我忍住笑，心里说：“啊？想不到你也会客气。你这哪是不站起来，你这是——站不起来了！”

　　想起来，我昨天听站里的小施好像是说过的：“巡路时看到自装车掉下蛮大一块石头，明明可以招呼别人一起来搬的，他却等不及了……”

　　我的确不知道你的腰闪得有这么厉害。如果知道这么厉害，上午的巡路，就不叫你陪了。中午到了与建德交界的关里隧道，折回来在芦茨下车。下车的时候 ，我是发现你有点不对了，人好像突然矮了一截，正面衣服的下摆拉长了，嘴里还时不时“嘘嘘”地吸气。

　　我说，你不舒服啊？

　　你说，还好还好。

　　钟胜阳，你让我怎么说你？！

　　你的皮卡开了一上午。我们一路走着，公路两旁陡峭的山岭不断地苍翠着（现在也真是好呀，连冬天都这么苍翠）。最后，我们进入大峡山隧道。我自然是外行，但即使从我这个外行的眼光看来，这也是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公路。它安谧而宁静，在车前不断逶迤着、延伸着。路面光洁得一尘不染，所有从眼前一一闪过去的标志、标牌，都清新得夺目。就是那些护桩上的反光轮廓标，也清清爽爽横条分明。这个，我可有点知道的，别看这些标记，对于狭窄的山区公路来说，其实非常重要，那是在危急时刻，能够救人性命的。但因为位置所处，却是很容易被雨水呀车辆溅起的泥浆呀搞模糊。一般的养护，也容易把它忽视。

　　我说：“这里的公路以及公路上的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刚刚建造的一样。”

　　你说：“这是责任。”这话，当然没错。

　　自从1982年顶母亲的职，进入公路养护段，这个责任你已经负了30年了。你的尽心尽责，是出了名的。否则，也就不会评你为浙江省劳动模范了。你自己恐怕也记不清有多少个记者采访过你、多少位领导表扬过你。但是，拿“责任”两字来形容你，过于理性，也过于被动和冷血。你的许多作派和做法，仅仅用“责任”两字，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解释的。

　　还是在今天上午，在车上，当我们进入第二个隧道的时候，我说这里的墙壁和拱顶怎么这样清爽？我去过很多地方，很多都是一塌糊涂。你说我们经常在清洗的，至少一个季度一次。看到污斑心里难过啊，家里的瓷砖要清爽，难道这里不要清爽？如果仅仅是责任，你为什么看到隧道墙壁上的一块污斑就会难过，会给我打这样的比方？

　　你的同事告诉我，前年的12月5日，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当人们在欢呼“瑞雪兆丰年”时，你和两位同事火速赶往柴雅线。在做好危险路段警示、特定路段铺洒工业用盐以后，你们想返回。可是接到电话：由于雪大，全线封道。欲从浦江绕行，却发现积雪太厚也无法通车。进退维谷之际，爱人的电话打来，询问什么时候回家；单位领导的电话打来，说实在不行，就近找个村子住下来吧！你却当机立断，决定仍走柴雅线返回县城。窄路、冰雪，危险四处潜伏，车辆以20公里的时速缓行，用了五个小时，夜里十点多赶到县城。你又不容自己喘口气，直接去了俞兆、芝厦等路段……如果仅仅是责任，遇到这样的特殊情况，在外面住上一夜、歇一歇，合情合理，你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危险往回赶呢？

　　如果是责任，你管好你的一条路就行了，谁在你的路肩上种上黄豆，把它拔了就行。东舒线附近的老百姓就告诉我，为了这芝麻大的“黄豆事件”，你又是了解具体情况，又是找村委协调，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你辛苦不辛苦呀？最后，连路上有些临时的活儿也让村民做了，让他们赚点“活络钱”补贴家用。你说：村民也不容易。路从村边走，只有他们心情舒畅了，路上的事儿，才能办得更好。

　　道工田海松对我说：“杨师傅，依我看，你其他的就不用采访了，你想想，他对无亲无眷的村民都这么好，他对我们职工还会差吗？”

　　我笑了：说得真好。

　　在离开桐庐的时候，我执意要见一下你的妻子。最后终于在市民卡办理中心找到了季美凤。实在话，她是我见到过的一位最朴实贤惠的女子。在她既像赞许又像埋怨的叙说中，我知道了在许多个日子里，你一回家，就让老婆给你腰上搽红花油的窘态；还知道了女儿的工作问题，你一直没放在心上，最后还是托医药公司的一位老总想的办法。还有，最近按揭了一套住房，有的事她可以一个人去，可是贷款手续，非要夫妻同去，催了无数次，你总说路上的事忙，等一等，等一等……

　　钟胜阳啊钟胜阳，如果仅仅是责任，你肯定不会感到一天到晚路粘住了你的脚，总也腾不出时间。你难道不知道，照常人看来，正是这几样东西，才与幸福呀温馨呀下半辈子的舒坦呀，紧密粘连而无法剥离的呀。

　　还有，如果仅仅是责任，当你弯腰去搬那块蛮大的石头之前，你会首先想一想自己的这条腰已经47岁、已经并不年轻，就不会这样不管不顾了。

　　不过，有一点，我心里非常明白，你对公路的那份感情，绝不是像你自己说的，仅仅是“责任”——这样两个简单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字眼。公路在你心目中，是钟胜阳一个人的脸，是桐庐几十万人的脸；是钟胜阳一个人的命，是桐庐几十万人的命；是一种说也说不出、道也道不明、拉不断也扯不走的牵挂，是每时每刻一想到，这颗47岁的心脏，仍然会像春草一样颤动的心肝宝贝肉！

　　钟胜阳，你让我怎么说你？！

　　人物名片：钟胜阳，中共党员，高级技工，浙江省劳动模范。他1965年出生于浙江桐庐县江南镇，1982年参加工作，1992年任桐庐县公路段百江道班班长，1993年调任芦茨道班班长，2002年至今任江南管理站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