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落在屋顶上的鸟儿，在瓦楞上含着胸，不时来回跳跃，踱步，犹如一位少女。已是秋天了，成熟的树籽，雨滴一样洒在瓦楞上，发出幽远的颤栗。树叶，随风而舞，也一片片，散落在层层屋脊、瓦隙间。那鸟，用喙梳理着羽毛，不时用鸟爪，懒洋洋地在瓦边挠挠。许是饿了，那鸟又不时在瓦楞的叶丛里，寻找树籽，抑或隐藏的虫子。

　　阳光，从高大的槐树东侧射来，把那枝桠沉默的影子，投放在层层叠叠的瓦楞间，组成一种虚幻而意蕴深厚的图案。这是在南方，一个不知名的村庄，一间屋顶的瓦楞上。

　　那鸟不知是累了，还是想独享辽阔而充溢的幸福，在前后屋檐的分水岭上，它把头扭动了几下，现在它的喙已缩藏进了羽翼，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庄子的蝴蝶，暂时停留在某张瓦片上。

　　我叫不出那鸟的名字，也不知它从哪里飞抵于此。它那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澈，闪动着生命的灵光。事实上，它确乎应该是一架全景录像机。白云，村庄，田野，河流，草原……多少天上人间，岑静的美景，飞翔或奔走的动物，都在它小小的世界里录下影像。也许，风暴撕咬过它的翅翼，迷雾与灾难打乱过它的视线，猎枪与子弹，在眸子深处烙下过闪电的阴影。但此时，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它仍那么机智，柔美，自在，平和。它从天边飞来，时光于这自然的精灵，仿佛就是每天熹微晨光中，羽毛上滚动的露水，在空气中，光线中，梦幻的云朵中，翔舞着生的欢歌。

　　那鸟从没有落到地上，让双足被泥涂粘连、污染。它站在一种与树尖一般的高度，俯瞰着世间。它甚至感受、嗅闻着人间烟火。你看，它正瞧着那屋檐下的金黄玉米束，那红辣椒，还有那丰满的谷仓。它还在倾听孩子的啼哭，小猫小狗的奔逃，鸡与鸭的叫嚷，远处村庄传来的吆喝与呼喊声。这些，都像是一首乐曲，在它的脚下叮叮当当地演奏着。也许，为了更真切地感受，现在它踱步到了脖子一样高耸的烟囱旁。烟囱，交错瓦楞之上的凸起的烟囱，多像一个寓言，日日向天空喷吐着黑色的思绪。这时你才看清，那鸟的尾翼是多么黑呵。像烟墨，煤灰，仿佛所有的乌云和黑暗都凝铸其中。而那烟囱，此刻已成为它的朋友，大米的气息，菜蔬的气息，以及那烟囱延伸下的厨房里，主妇劳动与忙碌的气息，都化成股股烟缕，向着树梢袅袅升腾。那鸟儿又开始了一翻羽毛的梳理，在温热的烟囱旁来回漫步，不时飞临口上，向那黑魆魆的洞穴张望。那高耸的烟囱只会沉默，而不会爆炸。鸟儿在它的身边逗留，玩耍。

　　在南方，在一片秋天的瓦楞上，鸟，已凝成广袤天宇下的一滴雨点。没有人知晓，这雨点还包含多少生的里程。也没有人知晓，明年的春天，它是否再度归来，为瓦楞衔来几粒远方的种子。即便此刻，它飞走了，也没有人看清，它是否留下一两片纪念的羽翎。它已把这姿势，变成了一个逗号，抒写在岁月的瓦楞中，那神秘的飞翔，已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