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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2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利欲轻者真情厚

  我和骆恒光做过邻居。30年前,他住万石里西门的五楼西,我住二楼东,虽然共一只楼梯,但点头相遇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听老人们说,骆家客人很多,有人求字,有人学字,骆家从来不缺人气。偶尔听到楼梯上脚步纷呈,人声嘈杂,那声音一定要响到五楼方止。当年若不是我先生负笈东瀛,也不会想到楼上有个书法家。今天回想起来,那是个艺术很被看重,但艺术也没有价格的年代。同在一个单位同住一幢筒子楼的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要付什么润笔费。其实,那个时候骆恒光写的扇面早已传到日本了,价格有,只是我等不清楚罢了。当我捧着一捧空白扇子登门求宝时,他笑眯眯地问我,那你要在上头写什么?我说“随便”。他笑笑朝我看看:“‘随便’怎么写?”潜台词是你好歹也算是个搞文字的啊。我说,真的随你写,你写什么都是好的。没想到在扇面上落下的诗作是骆恒光自己写的旧体诗词。有一次我们在文史馆相遇提及他的诗作,不想他羞涩地笑笑,摇摇头说,那个算什么。

  也许相对于现在,“那个”真的不算什么。弹指一挥间,随和的骆恒光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骆恒光了。如今的骆先生诗书画印四艺皆长,而人还是那么一个,谦和,随便,依然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一笑就像一尊佛。

  骆恒光是诸暨人,与王冕、陈老莲、杨铁崖同乡,与王羲之是近邻。骆恒光并非出生于豪门书香之家,但却依然难免与书法有割不断的渊源。骆家在乡里不算富裕,骆父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书法,幼年的骆恒光自小耳濡目染,对书法很有兴趣,特别是乡里米斗、稻桶和农具上的姓氏大字,全出自他爷爷的手笔。虽然骆恒光出生时,爷爷已经不在了,但爷爷写在农具上的大字依然在小恒光的眼前晃动,他一面觉得很光荣,一面又觉得大字很好看,反反复复地看,从来不觉单调也不觉得腻味。

  还有不得不说的一件事,便是母亲的影响。母亲女红了得,绣花小有名气。可母亲的花绷是骆恒光扎的,花样是小恒光给画的,一双小手真的很“巧”啊。

  1964年,骆恒光考入了浙江美术学院。骆恒光对自己说:珍惜再珍惜,努力再努力!刚进校时,由于他是从普通高中考进来的,语文、英语成绩格外好。之外还会做做诗,可谓有一技之长。

  骆诗从自由体开始,最初的格律不太严格,但他很幸运地碰上了国学根底深厚的陆维钊先生,课余时间常去陆先生家,请教书法,请教古文、诗词格律。先生常常是边讲边批改他的“作业”,在赞同的字句下画圈,在有歧义的字句下打问号,当然也有叉叉,有时还会在眉批的位置上写下大段的批语,让骆恒光受益匪浅。这一些“真迹”骆恒光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直到笔者采访之时,才知道骆恒光从业三十余载里,出版著作50多种,有书论,有诗词,其中为学生写的字帖格外多,有很多从上世纪80年代初一直重印到21世纪,年年都印,早已成为出版社“看家”的长销书。至于作品出洋展览日本、新加坡、德国及中国港澳台地区,则更是不计其数。骆是集书画创作和理论研究于一身的书画家。

  与骆恒光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他所学颇深,涉猎也广,且从不夸夸其谈。读他的诗和书论,也非天马行空不落实处,一切如他的为人平实不虚。文如其人,书亦如其人,“不激不厉,风规自远”。

  骆恒光自幼毫无缘由地爱上了书法艺术,这种爱好犹如天赐,一生不离不弃。从临帖到自“谋”出路,风风雨雨几十年,风格流变大致被分为三个阶段:初以精严工整的楷书为主,喜临《张黑女碑》、《智永真书千字文》、王羲之《黄庭经》,还取法文征明、欧阳询作小楷。数年前有《杭州张忠烈祠堂碑铭》和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的《小楷唐宋诗词帖》问世,业界称“用笔灵变,笔势映带,生气远出。”其二,以二王为宗,从米芾入手,以秀逸的行草见长。三是兼临汉魏碑刻,熔秀逸与奇崛于一炉,以独具面目的行草和榜书见长。骆恒光书法实践中的许多真知灼见,不遑是滋养后学的精辟之言。比如他说书法“见露骨者谓之‘瘦’,有剩肉者谓之‘肥’。作字须瘦不露骨,肥无剩肉。”“字之筋骨生于笔,血肉生于墨。见笔而不见墨者,犹露骨而抛筋,面目可憎。见墨而不见笔者,犹肥肉满身,碍于行动。且血肉随于筋骨,无筋骨,宁有血肉?墨附于笔,既无笔,纵有墨又何用?” “书欲大成,须功夫、学识、性灵三者兼备,但得其一者不能成,但得其二者不能深。”看得出,骆恒光对书法的种种参禅式的悟道,来源于书法实践的切身体会。

  近年骆恒光重拾画笔,山水自成新貌。2008年、2009年和2010年出版的山水画挂历,既有黄宾虹笔意,又有余任天墨趣,风格在两者之间,一点一画,意态纵横,俯仰之间墨气淋漓。笔者于2011年春节前采访时所见,个人面貌更加突出了。

  说到画中的诗意美,也许得羡慕骆恒光很讨便宜了。试想,从中学起,他在热爱书画的同时喜欢上诗歌,上美院时向陆维钊学诗,很多年以前看似无用的“功”,如今为骆画添光溢彩了。自古以来,会吟诗的画家不少,但会画画的诗人却不多,骆恒光诗词书画皆能,三者同映于纸上,这不能不说是十分吸引眼球的一件事。有人向骆恒光请教绘画技巧,他说道:“技法要会,学书法主要是解决笔墨问题,而学文学学诗词对构图和营造意境有益,倘以技巧为重,画匠而已。画者,化也。在纸上要笔笔化。”

  中国书画的艺术本质是精神。虽说人人都有艺术精神,可精神的自觉层次各各不同。骆恒光认为:“对比中西文化,西方以露为美,中华艺术以藏为主,以含蓄为美。”从审美的角度说,中西文化各自依靠的哲学背景是不一样的。中国人总是感到宇宙深处是无色无形的虚空,这是万物的源,万动的本,是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乘物以游心”,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以空虚衬托实景,墨气所射,四表无穷。于流行处见空寂,于空寂处见流行。

  骆恒光曾说,学艺术首先是要看得懂别人艺术。比如爱诗你先得看得懂古诗,要知道何为高妙何为拙劣,然后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其实诗情画意原为一理。艺术规律相通,山水画的山情水意皆妙在天趣:有天然之趣,合自然妙理。天趣,很多时候便是童心一颗,就像白石老人的画上到处散落童真童趣。随着岁月消逝,人可以渐渐老去,但艺术趣味却不可淡去,童心不泯。骆恒光有一首题为《观儿童攀树戏作》的诗:“儿童攀树上青枝,踩落春花不自思。只顾举头高处望,焉知坡下有深池。”把上树儿童的单纯稚嫩赫然写出,犹如白描一般再现了一个生活场景,亲切自然,轻松灵动,仿佛像一首童诗。然而掩卷沉思,透过那貌似浅浅的字面思之,不就是一首耐人寻味的极妙的讽喻诗么?

  最后,笔者想用骆恒光《书论》里的话作结尾:“利欲重者真情薄,利欲轻者真情厚,二者不能相容。作书能轻利欲而重真情,则艺事可臻至境。”

  书画艺术,说到底是一种人格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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