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道山之蕴
王国益
浙中金华有座山,名叫积道山。它海拔不高,却似泰山平地而起,独立雄伟;它名声不显,却千年传承,底蕴深厚,独具神韵。
少年时代,我随师长远足登过此山。儿时的记忆历历在目,四十年来魂牵梦绕怎么也挥之不去。
去年十月,我约文友新仁等六人重登积道山,再次探寻那神奇的山山水水。
神韵之山
万物皆有因, 因果总相应。
相传,盘古刚开天,世间洪水泛滥,百姓生活艰难。有位火神将军祝融,生得顶天立地,力大无穷,与炎帝共管南方土地。为治洪水,他每天从遥远的天边来回挑山筑坝。一次,将军挑山刚走一程,“咔啦”一声巨响,扁担断了,震得地动山摇,炸出了两条江:义乌江和武义江。两座山也落在江的两岸,这便是尖峰山和积道山。
传说毕竟是传说,山川河流的形成自有其规律。2500万年前,以块状断裂痕为特征的地壳运动,经频繁的火山与岩浆活动,并受几千万年的风化雨淋,才形成如今的积道山。清《康熙府志》有云:“连屏拥翠,石磴萦纡,绝顶坦平如掌。”积道山拔地而起,横空出世,山势雄奇,虎视浙中,上接苍天浩瀚之气,下启南山北岳之神,中聚金衢盆地之韵,东接义东(义乌、东阳)青山之水,西润金兰大地之禾,与尖峰山遥遥相对,恰如天将护守神门,共扶婺州府之繁荣。
宋代诗人杜旃《登松溪积道山》有诗为证:“高山环拱一山尊,一水盘旋万水奔;日映楼台三里廊,春藏花柳数家村;白云洞府身堪托,碧汉星辰手可扪;况是重阳无十日,好携佳友对方樽”。
这正是:积道之山山有道,巅坦之岳岳不群;千年婺州蕴豪气,万里金川气运融。
不竭之井
千百年来,积道山以其雄浑的气势,独特的神韵,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尼姑僧人在此念经修道,聚集了一批又一批莘莘学子在此读书励志,同时也发生了一串串奇异的故事。
有些事不知是天意安排,还是偶然巧合,至今我们仍难以置信。人们都说积道山顶有口不竭之井,我们慕名前往观瞻。经探询,此井竟是积道山天圣禅寺释住持托梦之井。因一场浩劫, 积道山天圣禅寺夷为平地。若干年后住持领众人重建寺院。因用水困难,他欲在山顶一地挖深井,又犹豫不决。夜晚,寺院的定光佛托梦于他,此处有泉水,水在十米下,挖掘不宜深,深了有洞穴。他按托梦之意挖了井,果然水源丰富,清泉如涌。从此,天圣禅寺再也不为用水发愁。
站在水井边,我目注此井。井口严严实实地用水泥板覆盖着,两位壮汉搬开水泥板,我弯身探视,井口离水面只两米,水位高且水面宽,井中之水如玉液琼浆,晶莹透澈。我仔细打量此井,百思不得其解,水源何处来,又到何处去?四处寻找皆无果而终。
自古井水之源有四因:一谓在洼地;二谓在平地;三谓靠山边;四谓依树林。积道山之井,不像趵突泉生于齐鲁大地,汲于平原之水,永突不休;也不像虎跑泉,井居山脚,依山傍林,清泉徐徐;更不像峨眉玉液泉,位于万定桥边,吸于山溪之水,泉源不断。积道山之井,孤身单影,立于山巅,上无大谷之依,下无低洼之靠,更无山泉之隐。恰如净寺之井,济公护佑,甘泉不竭;井在寺旁,寺处井边,泉井造福,一井之水,可供二十余人之用,此乃天圣禅寺之福也。
聪慧之人
山以人显,人以山彰。哪里有灵气,哪里就出名人。
百丈瀑之水,养育了国师刘伯温,助太祖统江山,抒发万丈豪情;仙华山之气,烘托了开国文臣宋濂,教人勤奋进取,一展壮志雄心;雁荡山之峰,爆出了状元王十朋,十年寒窗苦学,一举金榜题名。积道山是一座不寻常的山,不寻常之山孕育聪慧之人。
北宋景德年间,天台山一化缘和尚,见积道山像如来佛神坐,断定是难得的佛家宝地,便在此造寺院。寺院开建后,大量砖瓦运不上山,他便在金华府贴出榜文:“九月重阳节,釜山飞瓦日,山顶搭戏台,速来观奇迹。”重阳节,得道和尚端坐于山下,双手合掌喃喃道:“若要观飞瓦,上山自带瓦。”众人见此纷纷携砖瓦上山。一时辰砖瓦全搬上了山。正在人们等观奇迹时,得道和尚仰天大笑说:“众位乡亲,这就是飞砖飞瓦!”大家顿然大悟。
积道山的聪慧之人还有许许多多,有的慈悲为怀行善助人;有的学业有成为国效力;有的练就武功劫富济贫;有的竭尽心身宏扬传承。即便当代,积道山的奇人异事也颇多。
小时候听长辈们说,天圣禅寺有个明悟法师智勇双全,能卜阴阳,观天象,预测灾害。他居山顶之高,食山中之物,吸山谷之灵,观气象之变,识自然之规,知天下之事,常年记录积道山的阴晴雨雪,风霜雹雾等天气变化,竭力研析自然界的规律,每每预测金华一带的天灾地害,尚能准确。“积道山戴帽,风狂雨暴”的谚语也在金东盛传。当地百姓称明悟法师为“大仙”。
明悟法师不但有智慧,而且武功高强,有气节。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金华沦陷,日本兵在浬浦一带为所欲为,残杀了竹安寺多个和尚。明悟法师十分愤慨,他胆大机智,赤手空拳打死七个日本兵,大长中国人的志气。
神奇之气
积道山云雾缭绕,山置云中,古刹坐顶,气运融融。它聚万载之韵,积千年之精,独领风骚于浙中。
明《万历府志》载:“天圣寺在十九都积道山巅,旧名圣道庵。宋景德二年(1005)赐今号。” 天圣禅院距今已越千年,是金华最悠久的寺院之一。据传,此地有三佛:定光佛、傅大士和慧光佛。定光佛影响最大,俗姓徐,金华浬浦弯塘人,出家祥符寺,常化缘于金华一方,饥饿时猪头肉作餐,百姓呼其为“猪头和尚”。徐定光成佛后,人们在积道山立位祭祀,积道山故称“猪头山”。
这是一座神奇的山,一片神奇的土地。此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豪杰辈出。北山、南岭挟持着一条滔滔的婺江,它不向东流向西走,天生一付顶逆骨,折射出金华人倔强的性格;黄牛、水牛耕耘着一片肥沃的土地,它不要恩宠不恋家,劳作之余喜相斗,彰显了金华人英雄的气魄;佛手飘散着一股百里之清香,它鲜进寺院难居庵,偏偏要进百姓家,表达了金华人博爱的胸襟;火腿、羊腿凝聚着先贤报国的智慧,它不怕侵蚀不惧烂,献身自我壮将士,宏扬了金华人卫国的情怀。这种现象,这种奇事,不就是金华人独特性格的反映吗?不就是金华大地,积道山的神韵之气吗?于是乎,南方孔庙落户金衢盆地;黄初平(黄大仙)成仙于赤峰山下;骆宾王撰檄文死不足惜;宰相王淮成于积道山麓;贯休草书自成一体;陈亮学术独树一帜。还有那,叔侄登科一户门,十位举人一个村,五十进士一宗族,状元宰相一姓氏……他们都曾吸吮过积道山之气,都曾渴饮过金华江之水,都曾饥餐过婺江畔之谷,都在故乡接受了启蒙教育,勤读诗书,充实自我;养精蓄锐,经纶满腹;意气风发,走向全国,干出了一番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唱出了一曲曲争相传颂的《祝酒歌》,写出了一篇篇出自肺腑的《三家村札记》,谱出了一首首感人诗篇《大堰河——我的保姆》。
我徜徉于积道山顶,俯视金衢大地,浮想联翩,感慨万千。历史已经飘过,甲子又将轮回,改革之风唤醒了这片土地,童年时的痕迹已荡然无存,记忆中的印象已无影无踪。
故乡变了,变得很陌生。西去的婺江仿佛宽了几许,江上的船舶许许多多;家家的农田都种上了树苗,金东盆地成了天然的鸟窝;泥墙黑瓦变成了白墙红顶;人们驾小车穿西服,户户如金窝窝。
神韵之山告诉我,此地缘何出名人,此地因何出奇人,此地何故变化快,皆因婺江之水不东流,奇异佛手不开掌,勇猛健牛不服输,文化浙商有性格。神韵的山,神韵的地,神韵的水,蕴育出勤耕苦读、善于开拓、永不言弃、自强不息的积道山精神。
从山顶下来,已过午时,人们已饥肠辘辘。我回头凝望这座山,渐渐感悟到,看雾看云看日出,各有胜地;听雨听水听风声,山外有音;话人话事话古今,此地有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