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 艺术最纯粹
吴孟婕
吴孟婕
平凡如我,从来无缘一睹大师真容。传说中的“大师范儿”,总是有一些共性:随和而严谨,自信且谦逊,较真又平和,执着又豁达,似是长者又如顽童,是矛盾的集合体,却又持之有度,堪称完美。
真正的大师不多,我想袁雪芬算一位,与她并列的还有田华、王晓棠、谢芳、于蓝,每次入镜,虽不浓妆艳抹,却也一丝不苟:干净、整齐、朴素、淡雅,腰板笔直,目光矍铄,面容清丽,言之凿凿,散发高洁之气——符合我心目中的大师形象。
相由心生。今天知道,“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正是这位越剧名宿奉行了一辈子的格言。
旧时的上海滩,角儿一旦红了,便由各式各样的权贵名人捧着,但袁雪芬不为所动,她穿青衣、吃素食,将“不唱堂会”的原则始终贯彻到底。她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自觉情感表达不到位时,会大哭着说“我辜负了观众”。她的内心容不得杂质,早已把一切厌恶的、与艺术相悖的因素隔绝在外面,只留下对越剧的一往情深。
面对旧戏班的种种恶习,她提出“要我演,除非改!”于是就有了自掏腰包的大胆改革,揭开了越剧乃至整个戏曲发展史的崭新篇章。这一年,她才20岁。
艺术为艺术家的内心服务,取悦他人并非艺术的目的。艺术追求的是那种酣畅淋漓的心意宣泄,乐与怒都是不伪饰的直抒胸臆,以及纯粹与美的最佳表达。
让艺术更为纯粹,一位艺术家面对这样的命题,自然意味着他既要挑战自己,也要挑战传统。人生若要“想唱就唱”,道路慢阻且长,但伴随着坚守和突破而来的,必是吹皱一池春水的新风,照亮寂寞身影的灯塔。
但是许多人在追寻艺术的过程中,常常忘记了最初的来意。当“旭日阳刚”出现在商演策划书里,当他们的声音经过高档音响设备的装饰,早已不复原来的磨砺与粗糙;当明星们陶醉于一时的簇拥,日复一日地原地踏步,只会加速艺术生命的腐烂枯萎。高地神曲并非凭空而来,它发自内心,与天地相呼应,简单得无从模仿,微妙得无法言说。
在长达百余年的越剧历史中,袁雪芬走过了近八十个春秋。谈及越剧的下一个百年,这位入选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越剧表演艺术家,言笑晏晏,充满了信心:“越剧并不老,她还年轻。”
我们的年轻写在脸上,袁雪芬的年轻藏在心里。她经常问的一句话是“我还有什么没有做”,人到晚年,她却愈加忙碌,依然惦念着越剧的改革和创新。当蕴含着无数心血、耗时14年编纂的《越剧艺术论》终于付梓出版,老人在病榻上说,此生无憾。
虽说无憾,但我们的心底总是有一个单纯美好的小愿望,希望老艺术家们长命百岁。他们是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有他们在,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底气十足。
可也终需一别。在失去袁雪芬的日子里,人们都在谈论,“她带走了一个越剧的时代”。我想,这恰恰是老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大师含笑远去,留下无数经典,更是一种让人不敢怠慢的鞭策。目送大师,接过传承的衣钵,我们能做的不仅仅是回忆与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