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博客避免最糟糕的组合
周其仁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
除非美元有可靠之锚,否则人民币不能以美元为锚。
避免最糟糕的组合
财新:中国2010年出现的通货膨胀,超出了大多数人年初的预计,你对此形势以及目前的政府对策如何评价?
周其仁:理论上可以说,“通货膨胀是一种货币现象”。通胀必定与货币超发有关,为应对金融危机,中国过度发放的货币现在已经显示出很大的副作用。但等大家形成统一认识并不易,所以处理通胀问题往往显得滞后。
同时还应该看到,通胀又不只是一种货币现象,如果有商品或广义的资源供应入市,则价格当可回落或平缓。增加商品或资源供应,可以有很多选择,比如,应增加有质量的服务,如医疗、教育等。
财新:被动超发货币是中国经济通胀之源,这个应该怎么理解?
周其仁:人民币盯住美元,导致中国在早年立法消除“主动”超发货币的制度漏洞后,人民币又面临“被动”超发的新挑战。
1997年至2005年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为8.27,意味着每增加1美元国家外汇储备,央行就要动用8.27元人民币的基础货币向商业银行购汇,这8.27元“高能货币”转入银行系统,再乘上四至五倍的货币周转速度,可放给市场的贷款总额就是40元人民币上下。这就是说,人民币汇率的形成机制,事实上已经成为货币当局被动发行人民币的机制。人民币币值稳定屡出情况、宏观调控压力不断,皆因此而起。
财新:中国央行超发货币较大程度上是被动的。但以往发行速度也不低,然而人们并没有体会到明显的通胀,这是为什么?
周其仁:从货币数量论来看,不论上世纪40年代末的恶性通胀,60年代初在严厉的物价管制下顽强地以“短缺”形式表现的通胀,又或者是改革后数次两位数的通胀,凡物价总水平的持续上涨,都可以从货币存量大幅增加的事实中找到原因。
以往通胀没有变成现实,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货币化,可以在给定货币量的条件下,增加货币需求,从而对物价上涨产生抑制作用。中国还远远没有充分释放市场化的潜力。诸多后果之一就是难以平衡不断被动超发的货币。根据中国改革的早年经验“水多了加面”,比较合理的政策组合似乎应当是,或动员更多的资源进入市场,以消化源源不断超发的货币;或减慢市场化改革的步伐,但必须严格控制货币的超发。最糟糕的组合,就是既听任货币被动超发,又在市场化改革方面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财新:如今,不仅中国货币超发,人民币所盯住的美元也在主动超发,去年11月刚刚出台了第二轮量化宽松政策(QEⅡ),导致中国汇率政策面对的局面更加复杂,这种情形下,重建金本位的建议再次出现,你认为是否可行?
周其仁:倘若各主要国家的货币都受到黄金的约束,金融麻烦当然少得多了。以QEⅡ为例,如果还是19世纪80年代的经典金本位,主要西方国家的货币直接就是黄金量的表达,那么除非美国财政部突然多出一大块黄金储备,否则伯南克就算有天大本领,也发不出6000亿美元来购长期国债。若是在承诺以金为本的货币制度下,例如1971年以前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美联储也不容易如此宽松货币,因为持有美元的各国,不但可以口头问责,还可以凭券到美国财政部兑换黄金,看看山姆大叔的承诺究竟值多少钱。
金本位也根除了汇率战。既然各主要货币都以金为本,或与承诺金本位的货币以固定汇率相连,那就无须做什么动作也可维系汇率的稳定,国际间又何来汇率纷争?
简言之,金本位有效约束各国政府对内乱抽“通胀税”,对外通过操控货币汇率以邻为壑,当然是上佳的货币制度。然而,实际的货币制度取向,似乎服从“两痛相权取其轻定理”,即:货币和物价不稳定的痛苦更大,货币制度就向金本位靠近;经济调整的痛苦更大,则向易于放水的货币制度演变。
麻烦在于,虽然全球化把主要经济体联成一气,但与各国经济的“痛点”尚有不小的距离。缺乏对不同的痛点加以权衡的大体一致的感受,全球重回金本位的难度极大。
财新:既然金融危机后,国际货币体系前景未明,人民币应当作何选择?
周其仁:选锚之举为的是维系人民币的币值稳定,无论怎样打算盘,人民币应该择善而从。以历史教训和货币掌门人为锚的货币,还不足以提供制度性的保障。倘若能与一个客观的、“非人格化”之物挂起钩来,人民币的币值稳定才能有不受人事变化影响的制度保障。
在此意义上,选物为锚不失一个可靠的办法。选什么呢?石头太重,虽然弗里德曼给我们讲过石币之岛的精彩故事。黄金白银不够,历史并没给人民币留下贵金属储备。
当然也可以选一个外国货币或一组外国货币来挂钩。不过论及以外币为锚,不免让人唏嘘,因为要赶上一个好时机也殊为不易。以美元为例,人家响当当就是黄金的时候,人民币还没有问世。如今,除非美元有可靠之锚,否则人民币不能以美元为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