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皖 

　　转季。这是2000年代的关键词。

　　2000年，周杰伦横空出世。他的歌曲里既有节奏蓝调，又有嘻哈风，也就是说，他把蹦蹦跳跳、哼哼叽叽、呱里呱叽都占全了。方文山配合周杰伦的大杂烩，写出大量脱离现实的虚幻的异国、异时空故事，使这些歌曲仿佛网上游戏一般，一关连一关地进行着异次元的游戏。

　　每一代青少年都有每一代的青少年文化，骨子里都一样，多愁善感加上多刺叛逆，但使用的词汇会全然不同。上一茬人说酷，这一茬人觉得酷已经不酷了。

　　时尚人物下面进行的却是老故事，他们在长大。陶喆乐风越来越重，2005年，出道7年之后，他说要做罗大佑，关注社会良心。新专辑叫作《太平盛世》，有反战、和平、爱等主题。王力宏从音乐不灵光的小孩儿变成了各般武艺都拿得起的音乐全才，《心中的日月》甚至试图融合新疆音乐。周杰伦从歌词内容到音乐，吸收越来越多的中国元素，他唱中国娘子、中国武术、中国诗词、中国瓷器、中国书法、中国茶道，年轻人不把它叫中西交融，叫新一代混搭风。

　　2006年，同样是出道7年之后，《千里之外》让周杰伦迷的爹妈不仅知道周杰伦很红，还都唱会了他的一首歌，这首歌差不多回到了30年前台湾校园歌曲的形式。

　　“三年一代人”，乐评界近年来越来越认同这样的说法。孙燕姿、梁静茹、蔡依林、张韶涵等，是2000年代的台湾大明星，也许是三代大明星。新时代的大明星，既要会唱歌，还要有偶像魅力。什么是偶像魅力？好个性就是偶像魅力。比如孙燕姿，她可爱，因为她开朗啊，大方啊，不做作啊，还有一笑露出八颗牙的钻石笑容啊。才艺好也是偶像魅力，比如蔡依林，她跳舞很用功呀，跳舞跳得好呀，舞蹈难度很高呀，是唯“舞”独尊的“舞”林高手呀。长得有特色也可以成为偶像魅力，比如张韶涵，她身材那么小，声音那么响，眼睛那么大，很像卡通人物呢，真的真的超级“卡哇伊”哪。

　　小众歌迷对此是不齿的，他们更注重音乐，不是大众音乐，是个性独特的音乐，他们有他们的大明星。那些受到摇滚乐、独立音乐感染的流行音乐，是他们的大明星：玩流行摇滚的张震岳、五月天、信乐团、飞儿乐团、杨乃文、林晓培、何欣穗、哈狗帮、阿杜；玩独立民谣的陈绮贞、陈珊妮、苏打绿、自然卷、戴佩妮、许哲珮。喜欢这类音乐的人，都是城市里的知识青年，别号“小资”、“白领”。

　　小资音乐也唱情歌，却绝无陈辞滥调。比如陈珊妮这样唱：“为你呻吟/不只是客套的激情”（《呻吟》）；“如果你爱我/请求你说/说一个完美的谎话/让我感动”（《完美》）。它们闪耀着灯红酒绿的夜场里迷人的灯光和眼神，很让人崩溃。

　　偶像团体也升级换代了。2001年，香港。19岁的蔡卓妍和20岁的钟欣桐以“年轻得像威化饼干一样干脆”的青春可爱形象，赢得了上至公公婆婆，下至3岁女孩的喜爱。两人合称TWINS，“年轻是她们的旗帜，幼稚是她们的优势”，可爱的娃娃脸，正在发育期的中学生的样子。她们舞比歌好，青春更比舞好上百倍，令舞台上扮偶像的其他女艺人相形见绌，只能绕着走远。

　　音乐界有一个不传之秘，把个性不同的几个少年组合在一起，就能制造出最无敌的青春偶像。1960年代的“披头士”是这样，2000年代的“后街男孩”还是这样。对亚洲来说，1980年代日本的“少年队”、台湾的“小虎队”是这样，2000年代的S.H.E、F4还是这样。

　　TWINS中学生偶像的故事，却是以性爱照片漏泄的“艳照门”（2008年）收场的。2000年代的偶像剧，真是一场声色大戏。

　　此时，歌坛早已不是歌坛，报纸、电台、电视久已不谈音乐，只谈明星绯闻。唱歌不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会张嘴说话，人人都可以出唱片、拍音乐电视。

　　演电影出了名的万人迷黄圣依、刘亦菲，写小说出了名的韩寒、郭敬明，玩票出唱片的明星何止数十上百。但只有莫文蔚、周迅、赵薇、袁泉唱红了不多几首歌。

　　活跃于20世纪上半个世纪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纪德曾说：“大多数人醉心于模仿。人人都要尽量不像自己，人人都挑个楷模来仿效；甚至并不选择，而是接受现成的楷模。我十分憎恶这种精神上的广场恐怖症：这是最大的怯懦。”

　　纪德所针对的，是一代代人在人生道路上不由自主地丧失自我、附庸于他人的现象。如果拿他这段话去说新一代人，一定会遭到无情的嘲笑。模仿别人有什么不可以，在时代的秀场上，模仿别人正是新一代脱颖而出的手段。2009年，“小沈阳”不也是这样博出了明星的身价吗？

　　2005年，出现了一件可标志当年的娱乐事件。湖南卫视借鉴英国、美国电视界的做法，举办了第二届“超级女声”。

　　“超级女声”现场眼泪与欢乐交迸，真是颠倒了众生。经过海选、复选，15万名选手经层层淘汰，直剩下最后三名。最后一晚，这三个分别叫做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的女孩，得到全国各大城市中近一半电视观众的关注，获得了总共约900万条短信选票。

　　当“超女”、“快男”、“超级星光大道”火热之时，台上选手如此光彩英勇，台下观众如此如醉如痴。听众直以为，他们，才是中国唱得最好的歌手，他们注定将惹火未来的歌坛。但奇怪的是，等比赛结束，优胜者开始出唱片，却如泥牛入海。离开了PK台，“超女”、“快男”充其量就只是二流歌手。

　　选秀和出唱片，明显是两回事。前者，是籍籍无名者所为，展现出超人的勇气就会被喝彩，亮出好似巨星的风度就会被另眼看待。前者，是在模仿中逞强，选择一招半式扮演某个别人，看，我比那个某人还厉害。但“现在”要做的是，不准演那个某人，来，演你自己。

　　2000年代是一个快乐的年代。

　　2001年，一首配着卡通片、憋着东北腔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在网上成了被网民们竞相转发的笑料，网络歌曲迅速风靡。一大帮草民跑到网站上去发放自己演唱的歌。

　　2006年，仅新浪这一个门户网站，年登陆的歌曲就达30多万首。

　　30多万首几乎没听见响。能获得片刻流行的，千分之一都没有，那些有趣、好玩的歌曲，像手机、网络的段子，在某一时间红了。2004年，红了《两只蝴蝶》、《老鼠爱大米》、《我不是黃蓉》；2005年，红了《香水有毒》、《老婆老婆我爱你》。

　　网络没有门槛，歌曲的艺术水准很低，肉麻当有趣，流俗之作纷纷涌现，开始人们觉得好玩，没玩几下就觉得生厌。欢呼平民时代到来的人，转眼间发现网络实在没有歌曲。

　　能够长久大范围流行的，依然是那些专业作者创作的、由专业歌手演唱的大作。2000年以来，比如这样的歌曲：《吉祥三宝》、《暗香》、《2002年的那一场雪》、《蓝莲花》、《神话》、《天路》、《怒放的生命》、《北京欢迎你》、《我和你》。

　　即便如此，曾经的歌曲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信息爆炸，目迷五色，耳朵塞满。最新的传歌渠道叫彩铃，有电话呼入，就有彩铃响起。歌唱，这灵魂呼喊的声音，这激荡我们心灵的声音，哪有一刻存在？

　　当音乐变成娱乐，歌手没有了。当音乐变成彩铃，歌曲没有了。

　　曾经耀眼的偶像现象，早已从歌曲的世界飘向更五光十色的声色秀场。如今，偶像死亡的速度比诞生的速度更快。王菲《开到荼靡》中唱：“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