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十八岁
□汪逸芳
荷花十八岁须在清晨看,荷花十八岁须去建德看。
虽然年年在西湖看荷花,从蓓蕾初放到一湖残荷,说不清楚会去几次。可是还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生气勃勃的花,昔日种稻子的水田如今满是映日荷花,犹如地毯似的从脚边起,红红绿绿地与天边接壤。如今建德的双泉乡“十里荷香”已做成了农家乐,成为夏日赏荷胜地。
初来乍到,先是被眼前漫天铺开的荷田惊艳,“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江南》汉乐府)。“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青阳渡》晋乐府)看得大家目瞪口呆,行李没放下就往田里冲。组织者说:“不要着急,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了。”于是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很快三三两两地被各自的农家主人领走。只一会儿工夫,夕阳西斜的连天碧荷里,撂下了行李的作家们就像是突然放出笼子的都市鸟,叽叽喳喳地散落在荷丛边,左一张右一张地拍开了。
一眼望去,西斜的夕阳下盛开的荷花没有几朵,绝大多数像豆蔻少女蓓蕾方初现呢。唯有荷叶姿态万千,层层又叠叠。大者如鼓,厚实凝重,小者如盘,玲珑可爱。但荷田虽好,花却未盛,心里隐隐觉得有点遗憾。在回“家”的路上,我问:“荷花什么时候才盛开啊?”主人笑着看了看我:“现在啊。”我噗地笑出声来,说了一句俏皮话:“现在?她们都睡着了。”主人答道:“是的,她们从早起开到现在,累了。”
主人的话逗乐了大家。有人问:“荷花有香味吗?”主人说:“有啊有啊,不过要起大早。明天别忘了早起啊。”
我们都从西子湖畔过来,荷花年年看,要说香味还真没有什么体验。而在周敦颐《爱莲说》中写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在季羡林的散文中也说“香远益清”。这香怕是从文人心里面生出来的吧,我想。
农家的饭是一桌莲的盛宴,荷叶荷花莲蓬藕,甚至连荷秆也入菜了,色香味俱全。最先喝的是荷叶茶,清香微苦,有一点淡淡的薄荷味;酒是土酒,杯里放一片荷花的花瓣,白里透粉,有丝丝的玫红。最可看的是一盘被荷花的花瓣簇拥着的新鲜莲子,中间还有一个嫩黄的带流苏(蕊)的莲蓬,真是漂亮极了,有人说像极清朝皇帝头上的“华盖”!主人说,莲子要拣嫩的摘,现摘现吃,特别不能放过夜,过夜则鲜味顿失。一桌的人即刻“噢”了起来:原来如此!杭州的小巷里也时有挑担卖莲蓬的,只是买了多少次都没有吃出过这等鲜美味道。
莲荷从头到根全是宝,成为双泉乡的支柱产业,而今又做成了赏荷品莲的农家乐。我的同屋源春,当年就在这附近插过队,她口口声声说:从前这里可是建德最穷的穷山村啊!有时候也真让人想不通,三四十年前一样的山一样的水一样的土地一样的人,人人都种田弄粮吃,可是一年的谷子打下来还喂不饱自己的肚子。而今呢,年轻人都进城去打工,呆在家里的老人专门种种荷花就可以把一村的人养得那么滋润,造起了新房过起了电灯电话电视电脑的日子。暮色苍茫中,村间的水泥小道上驾着滑板的男孩女孩,时而反剪双手,时而大鹏展翅,悠扬而潇洒,滑板像是黏在脚底似的,板下的轮子像流星似的一闪一亮地划过,与城里又有什么差别呢?
那一晚,我们还看到了星星,一勺北斗当空,乡野是那么宁静安谧,如今星星是城里的稀缺资源,“满天星亮晶晶”这样的夜景已成为一去不返的童年回忆。临睡时记得主人的嘱咐,下决心第二天起个大早,去拍荷,去闻香。哪知一觉睡到大天亮,等洗漱完下楼,男士们披一身阳光从荷田返回了,门外的院落里,小竹椅边散落的是带长把带露珠的一枝枝莲蓬!走出去,美丽在漫漫荷田里,绿叶如盖,红花似伞,昨天还是含羞不语的蓓蕾,清晨被朝阳一激,就成了热情奔放、开朗快乐的阳光少女。
荷花十八岁!这是从心头奔突而出的感觉。十八岁是做梦的年龄,十八岁是向往远方的年纪,十八岁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年岁,十八岁乃是青春的蓓蕾初放、生命之花盛开的时间。不怕有过失也不怕做错事、哪怕是错了也永远有改正机会的年龄!
想起昨天说荷花睡着了,那么睡了一觉的荷花犹如一十八岁的青春美少女,美丽得没有一丝杂质,清醇透明,花瓣有丝的感觉、纱的质地,美得不食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