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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3版:钱塘周末

从文人的必修课到现代人的松弛之道,吟诵完全是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传承的,是纯粹的口头非物质文化。近代私塾的消亡给吟诵带来了生存的危机。然而,在如今的都市里,我们还是能找到吟诵的传承者。

让我们唱出诗词的音乐之美

  ■本报记者 竺大文 本报实习生 陈秋君

  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有一段,说到老师带着大家读书。

  “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中学课文里鲁迅这段栩栩如生的描写至今难忘。而在这里,鲁迅描写的正是一种接近消失的传统的吟诵方式。

  吟诵不同于一般的朗诵。朗诵就是有感情地读,而吟诵则要切合古诗文的字音,发出一种类似歌唱的声音。

  森楠沉迷于吟诵已经好几年了。他说,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中,依然存在着极少数的吟诵者,虽然这一群体逐渐地减少,但他们带给我们享受诗歌最初艺术性的机会。

  都市中的吟者

  杭州有一个吟诵诗社,他们的主旨是“让我们来唱出诗歌的音乐之美”。森楠就是这个诗社的发起者。

  在灵隐附近的茗心斋记茶馆初见森楠。黑框眼镜、浅黄的格子衬衫、绿色的板鞋、大大的棕色单肩挎包,眼前这个年轻、时尚的大男孩,让人一时无法将他与传统的诗词吟诵联系起来。

  在豆瓣网的同城活动中,森楠发起了在杭州的吟诵聚集。他们自发组成吟诵的兴趣小组,不定期地找个清净的地方聚聚,在静谧的山林中与诗词为伴,享受一下午的吟诵时间。

  森楠与吟诵结缘,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当时尚在念大二的森楠,在网上搜寻宋词的资料时无意中发现宋词还可以用唱的方式“读”出来,一开始是新奇,之后慢慢地喜欢上了这种独特的“读”诗“诵”词方式。

  大学期间他特意选修了《说文解字》的课程,了解音韵、平仄等最基本的知识。因为身边找不到可以学习吟诵的老师,他是通过自学来学习吟诵的,听得最多的是刘操南、南怀瑾两位前辈的吟诵录音,也在网上到处搜罗其他前辈吟诵的录音。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谈至兴致高昂时,森楠即兴来了一段杜牧《山行》的吟诵。他是用杭州话进行吟诵的,在我们听来,带有明显的越剧的腔调。

  他说,吟诵并没有一个统一规定的调子,个人可以自由发挥,但受生长区域与语言的影响,各地的吟诵者多会接近其地方戏曲的调子。当然,吟诵也有一个总的框架,具有格律,讲究平仄等。吟诵多用南方方言,其中粤语、闽南语最适合用来吟诵,它们与中古音最为接近。

  聊到他所组织起来的兴趣小组,森楠解释道:“吟诵面临着逐渐被遗忘的尴尬境遇,但我并没有要将之发扬光大的宏图伟志,只是单纯地想要保存这一脉传统,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享受其中的乐趣”。

  参加聚会的朋友来自各个地方,他们用各自的方言吟诵,刚刚接触的人主要是跟着唱,没有人在乎到底标准不标准,他们只是很随性的享受那种气氛。森楠甚至还自创了一个小品,结合白话与诗文,大家用吟诵分角色表演这个小品。提到吟诵带来的切身体会,森楠马上回答:“吟诵便于记忆,古代学习诗文时,并没有一开始教他们理解诗文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摇头晃脑地诵读,也就逐渐地记住了,也理解诗文的意思了。我也通过吟诵,背下了许多诗文,吟诵的过程中,已经包含了句读、格律、结构、修辞等一系列的基本知识,背诵并不成为一种负担。”

  吟诵就在这种轻松的姿态里,慢慢成为了他们生活中值得回味的部分。

  记忆里的吟诵

  吟诵在古代,是如同识字、写字一样,是文人的基本技能。只要上过几年私塾,就会吟诵。而且吟诵在民间广为流传,不独文人会吟诵,妇女与体力劳动者也会吟诵。就连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朝鲜、越南等国,也都有汉诗文的吟诵,传承达千年以上。

  现代人欣赏诗词歌赋之美时,往往专注于它的意境之美,却忽略了它的音韵之美。古代诗乐不分,诗与词都配合乐谱歌唱。后来诗词逐渐脱离乐谱成为独立性的书面文学,但字词仍然保留着声调和谐、节奏鲜明、韵律铿锵的音乐性。

  吟诵是完全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传承的,是纯粹的口头的非物质文化,近代私塾的消亡给吟诵带来了生存的危机。而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普通话的推广,使吟诵离人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遥远。如今会吟诵的多为一些年龄较长的老先生,他们因为读过私塾或研究过吟诵,而得以学会吟诵。但这样的老先生在世的已寥寥。更多人看到吟诵时会感到奇怪,掩嘴偷偷地窃笑。

  同样的,在老作家薛家柱的记忆里,也有着许多珍贵的片段。他说,多年前他在杭州大学读书时,许多老先生都曾经在课堂上情不自禁地吟诵古诗词。

  他说,那时候的杭州大学“星”光灿烂,敦煌学权威姜亮夫,唐宋词大家夏承焘,明清小说专家胡士莹等,都是在学术界有名的人物。他们在给学生上课时,讲解到具体的作品时,都时不时地会“吟诵”几段。在抑扬顿挫的音韵美中,让学生仿佛置身古代远游一番,与古人来一次亲密的接触。

  夏承焘老师带着温州永嘉口音对《江南好》的吟诵,胡士莹带有湖州口音的吟诵……都给薛家柱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时老师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吟诵者,也是给薛家柱老先生留下最深印象的则是刘操南先生。在他的印象中,上课时刘操南老师眼睛一眯,手一提,便可以“开唱”。 

  上“楚辞”《离骚》的课时,一阵带着浓重苏州口音的声音突然在教室响起,刘操南老师旁若无人、抑扬顿挫地“吟诵”,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凄婉悲凉。当时,令薛家柱吃惊的是,刘老师居然一口气把《离骚》从头“吟诵”到底。

  这几位老先生都早已过世。但他们的吟诵传统也并非完全被割断了。像森楠这样的年轻人居然成为了他们的私塾弟子,大概是老先生也没有想到的吧。

  延续中的文脉

  吟诵虽然从文人的必修课变成了冷门课,但如果细心寻访,还是可以在当今生活中找到延续的线索。

  就在本月12日,首届“中华吟诵周”作为国庆60周年系列活动之一在北京举行。中国香港、台湾等地和韩国、日本等国的吟诵团体,与数百位中华本土文化的传承者共同交流表演。

  在台湾从事十一年吟诵推广传承的台湾汉语研究会会长傅万寿,虽然讲一口台湾普通话,但用河洛方言吟诵《前赤壁赋》却地道之至,他认为吟诵还能让忘本的人知道他们的源流在哪里。 

  同时还成立了“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吟诵分会”。这是一个以抢救、研究、传承、发展吟诵为目的的文化志愿者团体,目前已采录和搜集整理了全国二百余位吟诵者的录音、录像资料,总时长两百多小时,同时在广东、山东、天津、北京、江苏、浙江等地开展大中小学和社会吟诵培训推广。

  之前,2008年,常州吟诵进入了国家级“非遗”名录。

  常州吟诵是吟诵中重要的一脉。“常州吟诵的历史,有确切根据的是钱璱之的祖父、前清进士钱振锽,他会吟诵。据史料记载,《战国策·秦策》中有‘吴吟’一说,所谓吴吟,即为吴地的吟诵;再往前去,人类的说话都是吟诵。”秦德祥说。

  秦德祥是一位退休的中学音乐老师。常州吟诵的申遗成功和他的努力分不开。早在20年前,他就开始有意识地采集常州吟诵。他录制了6盘磁带,150多首诗词文,大约300分钟长。秦德祥再根据录音记谱、分析,在中央音乐学院学报上发表了《常州吟诵音乐的采录及其初步研究》等文。2002年,秦德祥自费出版了《吟诵音乐》。这使得常州吟诵的保存样本相对完整。

  而在网络上,我们找到不少和吟诵相关的网页。比如,我们可以听到福建吟诵名家陈侣白教授的声音。他吟诵了唐韦承庆《南行别弟》、唐杜牧《赠别》、唐张继《枫桥夜泊》、《诗经·郑风·子矜》、词《水调歌头·中秋》,分别代表了四言、五言、七言诗和词。他先是用普通话朗诵,然后再用福州话吟诵,语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闭上眼、静下心,让人恍惚觉得时光倒流。

  特别是数位台湾学者建立的吟诵网站。网站上不仅有他们吟诵的录音,也有他们这些年来推广吟诵的介绍,从中可以看出,吟诵在当地中小学生中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如今的吟诵才真正变成了一种审美的休闲,再也不像鲁迅笔下那些孩子们,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要学这门。

  吟诵是一种放松的状态。森楠在活动的公告中写道:“我们有太多为了别人而做的事情,是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呢?是不是真的快乐?所以,吟诵者是摇头晃脑的吟诵者,是旁若无人的吟诵者。”

  吟诵之于森楠和他的同道者,是面对自己时的放松。“我不是一个严格的人,所以在吟诵时有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森楠坦言。


浙江日报 钱塘周末 00013 让我们唱出诗词的音乐之美 ■本报记者 竺大文 本报实习生 陈秋君 2009-10-30 48256F32002924A64825764E000A90B5[A1-竺大文≈B1-杨新元];浙江日报000132009-10-3000022;浙江日报000132009-10-3000024;浙江日报000132009-10-3000023 2 2009年10月30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