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科学家蔡祖泉:让中国“亮”起来
7月17日,我国电光源研究的开拓者,复旦大学原副校长蔡祖泉同志,因病在上海逝世。这个祖籍浙江余杭的84岁老人,被誉为“中国的爱迪生”。在他手中,中国第一盏光源——高压汞灯成功问世。1964年,高压汞灯取代了之前昏黄的老式路灯,从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开始,陆续在全国各大城市的道路上划出一道道“光的长廊”。
中国变“亮”了。工人科学家蔡祖泉却没有停止实践的步伐。他在复旦大学建立了我国第一个电光源专业学科,一直引领着中国电光源科技的发展。
如今,一生追逐光明的“中国电光源之父”离我们而去,而城市灯光正次第亮起,绚烂的光影,无声地为这位远去的学界泰斗送行。
“中国的爱迪生”,
让爱迪生故乡用上中国的灯
蔡祖泉是谁?
都市依旧霓虹闪烁,灯光点亮乡间小道,这个造出新中国第一盏光源的84岁老人,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去往天堂造灯”。
50多年前,爱迪生发明的电灯问世已数十年,可中国尚不能自主生产灯泡。正是“中国爱迪生”蔡祖泉先生,用毕生心血培育起中国的电光源事业,令它从无到有,从有到强。
如今,中国每年制造超过80亿支灯,全世界80%的节能灯都在这里诞生,就连美国同行都感叹说:“现在,连爱迪生的故乡,用的都是中国制造的灯。”
作为他的浙江小老乡,我在复旦大学校园里感受着,这个夏天,电光源界的世界级专家、企业家、技术人员、学子,都将一声叹息留在了这里。斯人已去,光亮仍在。
人们没有忘记,我国第一只用于道路照明的高压汞灯在蔡祖泉的手里诞生。1964年,它代替昏黄的老式路灯,从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开始,陆续在全国各大城市的道路上划出一道道“光的长廊”。
我国第一只1000瓦的卤钨灯,同样在他手中诞生。1964年,它为打谷场上的农民送去光明。灯火辉映下,稻谷闪烁金色光芒。
我国第一只25千瓦的水冷电极短弧氙灯,也在他手中诞生。上世纪70年代,它作为大型空间环境模拟设备——太阳模拟器的光源,应用于我国的航天工业。
从20世纪60年代走来的上海人,谁又能忘记,当年在人民广场引起轰动的“人造小太阳”——100千瓦的长弧氙灯,让中国照明技术在国际上挺起胸膛。这只由蔡祖泉打造出来的灯,被大家叫做“争气灯”。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国摄影记者手上拿着的,还是如排球般大小的老式放炮型新闻灯。为了争口气,1963年,蔡祖泉开始着手研制“自己的新闻灯”,半年后,中国成功挥别老式新闻灯,生产出仅有钢笔大小的碘钨灯。
他相继研制出的脉冲氙灯、氢弧灯、氪光谱灯、超高压强氙灯、充碘石英钨丝灯、超高压强汞灯等10余类照明光源和仪器光源,大大缩短了我国电光源研究水平与国际上的差距。
“他是中国电光源事业之父,是中国电光源事业的民族脊梁。”企业界如此评价。
曾经的一个学徒工,
在复旦建立我国首个电光源专业学科
早在上世纪60年代,蔡祖泉就被树为上海的革新标兵和劳模标兵。他的事迹从复旦大学传遍上海,感动了整整几代人。然而,一直以来,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尊称他为“师傅”。
和爱迪生一样,祖籍浙江余杭的蔡祖泉,最初也是一个学徒工。
抗战时期,年仅16岁的他就到上海中法药厂(延安制药厂)的玻璃制造车间当学徒,生产玻璃药水瓶。在那里,这个年轻的玻璃工,一干就是10年,其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解放后,上海交通大学的周同庆教授、方俊鑫先生承担了国家研制X光管的任务,他们急需一位懂得玻璃制作技术的助手,点名要了蔡祖泉。3个月后,药厂少了一个玻璃生产工,而中国的电光源事业,却多了一位开拓者。
1952年,在院系调整中,蔡祖泉与X光管研制组的同志,一起来到了复旦大学。1961年,蔡祖泉与同伴初探我国科学界的“空白领域”——电光源,“如何让金属与玻璃完美封接”成了第一道门槛。
为了让这两个材质、受热反应、膨胀系数都不同的物质“紧密合作”,蔡祖泉带领大家连续三四个月,天天工作到凌晨。最终他们终于找到了耐高温、弹性强的金属钼导片。
在研制“小太阳”时,玻璃和金属接口的地方必须要用能耐高温的银焊条,当时国内还没有生产这种焊条。蔡祖泉拿出家里的银元,熔化掉,制作成焊条,专门“对付”焊长弧氙灯的接口。
当年设备缺乏,“师傅”用手工敲了几天,制作出金属电极的故事,至今仍在他一手缔造的复旦大学电光源研究所里流传。博士陈育明说,这样的绝活,让蔡老有了“工人科学家”的美誉。
蔡祖泉曾希望读大学,并考上了南京工学院,但因为工作需要,没有读成。他一生的科研知识,全靠坚持不懈的自学和实践。
谁又能想到,这个只读了三年小学的人,日后培养出中国电光源领域一批又一批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
他的学生陈大华教授依然记得,在1984年创办复旦大学光源与照明工程系之前,蔡祖泉把一批又一批学生送到国外深造,由此调查了全球38所大学,观察它们在电光源领域的建系规范,探讨在复旦的办系条件、理由和具体做法。
“你不要在实验室烧玻璃了,出国去!”“我不懂ABC啊。”“先学外语,去上外培训半年。”这段对话,促成陈大华之后前往德国深造,又受到“师傅”人格魅力的感召,回国建设“系所事业”。
若干年以后,上海几大光源照明公司一起开研讨会,几乎成了复旦大学的校友会。“这是我的学生啊!”说这话时,蔡老眉宇间的笑意,让人觉得已经退休的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童。
坚持每年做专利,
八旬老人陪博士生来浙江找工作
“中国企业要做强做大,必须具备自己的研发团队和核心技术。千万不能忽视丰富的产品线,相较于GE、欧司朗和飞利浦这三大光源巨头,国内企业的产品线太过单一,无形之中竞争力大减……”退休以后,蔡祖泉依然心系创新,在上海市科协副主席、上海照明协会理事长岗位上兢兢业业,谋划建言。
复旦博士刘洋庆幸的是,即使在蔡老退休多年之后,学生们依然能时常得到他的指点。“几次去蔡老家拜访,他都亲自给我们倒水。”刘洋觉得,能在校园里看到这位年过80岁的老爷子“背很挺”地走路,都能提起自己的精神气儿。
这是一个不知疲倦,停不下来的老人。
即使面对已取得的辉煌成就,身为人师的他仍未间断自身学习,学生们常能在复旦的晨曦中,看到他背英语单词的身影。
按说已经功成名就的他,偏偏还要自讨苦吃——快退休时,走上了研发、推广节能照明技术的征程。
上世纪80年代初,从德国照明技术大会归来的蔡祖泉,带回一个不起眼的玻璃小玩意:国外第一代节能灯。1985年起,他开发了中国人自己的系列节能荧光灯。
退休后,蔡老不顾年迈,为苏浙沪的照明企业当免费顾问,四处奔波。几年前,浙江临安的宇中高虹节能灯厂因技术问题经营不善,厂长来到复旦“搬救兵”。蔡老二话不说直奔临安,查找问题、革新技术、理顺流程。现在,这家企业已成了当地照明企业的“龙头老大”。
卸任后,蔡老仍坚持每年做出一两个专利。他说,“爱迪生到晚年仍坚持发明研究,这一点我得向他学习,能活多久,就工作多久。”
去年8月,这位八旬老人还亲自带着两位博士生来到家乡,安排他们与临安的民企老总见面,帮他们物色合适的工作岗位。他一直希望,高学历专业人才能走向企业,走向一线。
燃尽人生最后的光和热
中国的每一盏灯都在延续他的生命
“中国需要强大,光源更需要自主创新!有自己的新技术,我们就能站起来。”蔡祖泉常说的这些话,学生们未能忘怀。
他的大弟子朱绍龙说:“为了创新搞发明,蔡老师是不要睡觉的。”他的同事周东奎感慨说:“老蔡原本身体很好,这些年国内国外跑太多,太辛苦。”
学生们记得,上世纪60年代条件艰苦,大家伙每天加班到深夜,肚子饿得咕咕叫。师傅省下家里的口粮,把弟弟从西藏带回的羊油拿到实验室,让大家抹在馒头片上,用火烤了吃,“特香”。
作为一个年轻的前辈,陈育明博士最难忘的一个细节是,在他读研时,曾经担任翻译接待外国专家,在他卡壳时,蔡老轻轻在背后提醒他,“过渡玻璃”英语应该怎么说。
这是一个细心、热心、温暖人心的老人。
两个月前,卧病在床的蔡祖泉写字已经吃力,他请学生朱绍龙为自己记录口述遗嘱——第一条:丧事简办,不给大家添麻烦。
第二条:将自己积蓄的30万元现金捐给希望工程。当朱绍龙在电脑上输入“回报社会”时,已十分虚弱的蔡老急急摇头,“这么小的事情,当不起‘回报’二字,只能算‘略尽心意’。”
为了让中国“亮”起来,他奋力燃尽人生最后的光和热。
“企业要经常给大学出题目,遇到技术难题就要去大学里问问科学家。科学研究也要同应用需求紧密结合,科学家不要拍拍脑袋自己想题目,否则做出的成果不一定是企业最需要的。”产学研研讨会上,82岁高龄的蔡祖泉大声疾呼,声音洪亮。
2007年,在蔡祖泉的直接推动下,被誉为光源界“奥林匹克会议”的国际电光源学术讨论会第一次在中国召开。国内外企业家、研究人员深入交流,中国电光源力量精彩亮相。蔡老对身边亲人和同事说,“我最大的心愿已了。”
学生们在电光源楼边的大树上,挂起了亲手折叠的白色千纸鹤,为这个笑容灿烂纯真的老人送行。
“有许多问题需要一步步解决,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国一定会出现像GE、欧司朗和飞利浦这样的光源巨头……”都市繁华夜空中闪烁的灯光,仿佛传递着蔡祖泉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