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城管与小贩之间的故事,总是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不断地上演。
在萧山经济技术开发区,政府想用“疏”的方法来架起沟通的桥梁。于是他们划出了一些区域让流动摊贩“进场”。谁来管呢?政府让摊贩们自己投票推荐选出了一个管理代表,而他原先就曾是一个流动小贩——
提心吊胆
“卖鸡爪”
1996年,二十一岁的陈宝军退伍了,寻思着谋一份职业。姐姐到萧山已经三年了,每次通电话总是谈生意上的事情,想必发展不错。很多安徽老乡也在那边创业,何不投奔他们?
满怀憧憬,陈宝军来到萧山,住进了姐姐一家的出租房里。一打听才知道,周围的邻居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外来人员,在开发区里当流动摊贩。
在开发区里,不少企业员工是北方人,吃不惯食堂里的米饭,喜欢吃面食。这些年来,姐姐就是一直在卖馒头和面条。
在姐姐和老乡的指导下,陈宝军卖起了卤猪头肉、卤鸡爪等,并掌握了做生意的不同时间与地点。单位上班时间,各个马路口有生意;中午或傍晚下班时,企业门口的生意最红火;晚上七点以后,一些职工宿舍楼前的生意也不错。
然而,这些都在提心吊胆中进行,流动摊贩常被城市管理人员突查。
陈宝军年轻机灵,能轻易逃脱。可是姐姐年纪大了,加上左腿有风湿病,跑不快。隔三差五总能看到姐姐抹着眼泪:“今天的东西又被没收了,前几天赚的钱又赔进去了啊。”
两个侄子要吃饭上学,姐姐没有文化,上次好不容易介绍了一个在超市里打扫卫生的活,却因为年龄超出了三岁,不够资格。
朋友阿健受伤的事情也让陈宝军心理蒙上一层阴影。
阿健卖臭豆腐,那天他正埋头忙着给顾客炸臭豆腐的时候,有人叫“来管了”。阿健赶忙推车就跑,可慌乱中脚踩空了,车上锅里滚烫油泼向他的脸和身上。在出租房里,阿健养伤一个月后,独自离开了出租房。
在陈宝军身边,这样的朋友和亲人太多太多。他们肩负着“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重担,却因为文化低、年龄大等原因,无法在异乡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维持生计,只能用这样一种不被城市认可的方式谋生,事实上也无法安顿。
想给政府写封信
2000年,陈宝军在杭州陶瓷品市场找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不再当流动摊贩。正规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让他长出一口气。随后的七年里,他靠着努力和勤奋逐渐掌握了一批客户资源,每年的收入有七万元。
与此同时,随着开发区里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不同地方的无业人员也顺其自然地成为了流动摊贩。摊贩队伍不断扩大,不同地区之间形成了以老乡为关系的帮派,冲突也越来越多。
一天下班回家,邻居告诉他,姐姐在摆摊时和其他摊位发生冲突,被别人打了。陈宝军一口气跑到医院,姐姐额头上围着纱布,呆呆地坐在医院走廊上。“我要想办法帮姐姐在市场里找到一个合法的摊位,不能让她整天担惊受怕。”
身边的老乡仍旧与城管打游击战,你来我跑,你走了我还来。马路上总能看到流动摊贩在路口叫卖,成为交通安全的一大隐患。卖完的东西到处扔,环境卫生又脏又乱。如今,从一个中立者的身份,他终于能理解城管的责职和难处。
姐姐受伤一周后,城管对流动摊贩进行了一次突击检查。摊贩与城管间产生了冲突。“以后我们还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吗?”冷静下来,老乡们开始发愁。
陈宝军在老乡中的口碑最好,平时喜欢给大家出主意,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或是矛盾,少不了他。
“我们给政府写封信吧,把大家的苦处和想法向政府汇报。只要政府给我们一个摆摊的地方,让我们有口饭吃就行。”妻子徐玲丽提了个建议。
陈宝军眼睛一亮,这或许是一个好方法。第二天,夫妻两人分别向单位请了假。一整天,两人在电脑前不停地敲打键盘,反复修改后,一封深情并茂的报告完成了。
让陈宝军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这封信引起了开发区管委会和城管的高度重视。三天后,陈宝军应邀来到了开发区管委会的办公室。
其实,市政公司和管委会也为这种“游击战”头疼不已,就管理流动摊贩多次开会讨论,大家普遍认为纯粹采取“堵”的方式收效甚微,并有意用“堵疏结合”的方法对摊贩进行试点管理。这封信触动了政府的心思。
“我们打算在开发区的8个人行道路段设置专门让流动摊贩经营的场地,共有54个摊位,可以让一些流动摊贩合法经营。此外,聘请一家物业公司负责摊贩的日常管理工作。”
管委会的想法让陈宝军百感交集,这是开发区政府部门给“小商贩”的一个机会,也是对我们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关心与帮助啊。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毛遂自荐向有关部门提出,这个物管公司可以由我来办。开发区社会事业发展局便同意先试点管理。”
当上一个摊贩头
“协助政府管理摊贩,是多么难得的好机会。”今年四月,陈宝军注册了“杭州万亨物业服务有限公司”。
陈宝军最初接收摊贩管理的差事有两个目的,一是帮助那些生意做得好的老乡有机会留下来谋生,另一个原因是帮姐姐选一个做生意的摊位。
夫妻俩没想到,矛盾也接踵而来。
政府划出的合法摊位只有五十四个,报名想进来的却有一百多户。特别是人气最旺的小商品市场附近的十六个摊位,有四十六户报名。摊位太少,想进来的人太多,如何处理?
“姐夫找到我,让我给姐姐安排位置最好的一号摊位。可是我这么做,以后怎么面对其他摊主。”
直到现在,表哥和弟弟都没有安排进来,姐姐年纪大了,和江西一户人家拼一个摊位。家里人不理解,对着陈宝军大吵了一顿。
为了让更多的人进来做生意,陈宝军想到了多人拼一个摊位。有些人喜欢上午做生意,有些人喜欢下午,两户正好平摊。一些地段好的摊位,每天最多可以划出四个时段,让四户人家分开做生意。
一家三个兄弟都想要摊位,大哥刚从牢里出来,他们扬言要么三个人都有摊位,要么都别做生意。
面对刺头的摊主怎么办?陈宝军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避免他们带头闹事。并发挥大哥的积极性,让他成为小组长,负责监督摊位的安全卫生。有了工作职务,大哥不再是满口粗话,懂得以身作则。
占道证、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这看似简单的证件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帮大家一一办齐。
费用总是让人敏感的话题。每个摊位每月270元的占道费是交给政府的,陈宝军垫付了所有摊位一年的占道费。
根据经营品种不同,摊主每月交给服务公司200至600元不等的服务费。在不少人看来,这上面公司赚了不少钱。
利润空间到底有多大?经营三个月后,夫妻俩认真算了一笔经济账。他们有自己的说法:
五十四个摊位,平均每月三百元管理费,一共一万六千多元。这是公司每月的理想收入,不包括有些摊位淡季回家务农,不交服务费。
支出部分有:六个管理人员每月开销共九千元;给每个摊位发的扫帚等日用品共一千元;办公房租一月1800元;加上负责运货的电瓶车、门面装修等,第一年能够保本经营就不错了。
“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最早也是晚上十一点到家,夜里常常要带着管理人员打扫卫生。遇到下雨天,也要第一个冲到摊位上加固帐篷,检查安全。”妻子徐玲丽觉得丈夫揽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方面要对政府负责,保证街道的环境卫生、摊贩合法经营,另一方面又要得到摊贩的理解,不让大家说闲话。
“前段时间,有人举报我们专门赚摊主的钱。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多替他们想一想
除了经济,由于有保证合法经营和公平竞争的管理职能,担心出事起纠纷也是他的心病。
每天晚上,陈宝军都要走访两个摊位。做过小贩的他知道,摊主之间的矛盾往往缘于重复经营。看到别人的面条卖得好,便学着买一样的料,做一模一样的品种。摊主之间的冲突也因此产生。
他做了一番调查,每十六个摊位中,重复经营不能超过三家,否则大家都赚不到钱。但是,其他重复经营的摊主怎么办?
陈宝军做陶瓷生意时,常常留意各地的面食点心。宁波的水蒸馍味道不错,慈溪的千层饼也很有特色。他鼓励一些摊主拜师学艺,自己也在家里研究点心书籍。
生意的好坏最能影响摊主情绪,引导摊主掌握做生意也是陈宝军要做的一件事。
“为何我的面食总是卖不好?”六号摊主抱怨。
“你先给我炒一盘。”仔细吃完炒面,陈宝军提出意见。“面炒得不够筋斗,太软影响了口感。现在猪肉价格下降,炒面里何不将瘦肉代替鸡蛋,成本不高,味道却是天差地别。”
“有些摊主为了省功夫,从市场上直接买来碎辣椒,可是碎辣椒里往往有些杂质影响了口感。” 陈宝军建议摊主买来完整的干辣椒,自己碾碎,这样烧出来的辣味更加纯正。
“服务态度和个人卫生仪表都要注意,说话要有礼貌,手指甲要剪干净,最好戴上口罩,顾客会对食物更加放心。”他花费的心思比摊主多。
保持环境整洁是政府关心的事情。各自摊位的门前三包往往没问题,但一些摊主做生意时顾不上周边的环境。深夜里等摊主收摊后,陈宝军带着管理人员拿起水龙头和扫把大清洁。干完活,再掏钱一起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