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为鉴、以史为师,这大概是很多人了解历史的一个动机,也经常被认为是历史最重要的功用。然而,历史更重要的是一种代表人类记忆的基本知识形态,是一种思维方式,是智慧的基本来源。
对帕尔默教授等编写的《现代世界史》我更推崇的是,这部书在交代现代世界是如何形成的方面做得比较成功。我们为什么要了解历史,因为时间是事物存在的方式,历时性是事物的基本特性,任何一个事物都“所来有自”,它的今天都是基于过去发展演变过来的。譬如现代社会,它的形成是有源流的,早期什么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什么重大的推进,怎样完成更迭换代等等。读完这部书有助于了解现代世界的过去和现在这个连续的过程。
今天中国的历史学,更普遍的是这样一种观念:历史只是一些事件,或者说故事,是案例。历史的功用,被主要理解为通过这些事例来讲道理,和寓言的作用差不多。经商的人想从历史故事中学谋略,从政的人想从中学厚黑。以史为鉴、以史为师,无论是鉴还是师,其中透出来的意思都是历史,只不过像寓言一样,被割裂了、中断了过去和现在的联系,但也忽视了历史最重要的认识论意义:现在和过去是一个连续体。
把历史简化成一个个有趣的或者有教益的故事,对于普及公众的历史知识多多少少有些好处,但不能指望靠百家讲坛式的历史述说方式来提高全民族的历史思考的品质。如果将历史看成是由一系列的故事组成的,那些过去的事由于有趣、对我们“有用”会被留下了,还有一些人物政治史以外的、不能用故事反映的、历史深层结构的部分,譬如历史中的结构性、制度性的东西,就会被忽视、被遗忘。
我们经常会被问到历史有什么用。其实历史是人类最重要的思维方式之一。历史对于个体、对于社会来说,就是记忆。你说记忆对一个人有什么用?历史学对社会和文明的基本功能就在这里。历史学是追溯源流、追溯演变,是在时间的维度上展示一个事物的连续性,这是历史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功用。就像要了解一个人,你只知道他的相貌、身高、性格、职业、爱好等静态的、当前的属性并不够;要对他有深度的了解,特别是要达到深度理解的程度,你就要清楚他的履历、他的过去。事物的很多属性是在历时性的维度上展开的。历史的认识方式、历史的智慧的要点是,总要认识到事物是一个过程,不能横向地把时间变化的因素抽取掉。历史的智慧意味着充分体会到,静态的观点总是不足的、危险的、过于简单化的。
回到现代化或者说现代世界的发展问题,思考中国当代现代化,如果对人类发展的历史不了解的话,就弄不清很多问题。譬如国家和市场的关系这样一个发展和现代化研究中的基本问题,非历史的经济学总是说,国家干预总是消极的、破坏性的,现代化的、好的经济体制就是国家彻底的退出,让纯粹经济的力量、所谓自我规制、自我完善市场的力量来主宰。去看西方资本主义的历史就很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国家和市场的关系非常复杂,国家对经济发展的作用非常重要,其对经济领域起作用的方式也非常复杂,远不是经济学家讲的那样。的确,市场原教旨主义的一个基本特性就是加尔布雷斯所说的,是“系统地排斥历史”;而历史学家打破这种神话的工具就是具体的历史研究和历史分析。很多东西要到历史中去寻找答案,不过麻烦的是,很多现实和历史问题的答案又不是通过讲故事的方法所能求得的,是要在历史的深层结构、潮流趋势中去寻求的。法国大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所说的事件是大海表面的泡沫,提倡历史学研究“长时段”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