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去看过去的三十年,还有一个关键词:“洗澡”。
但只要看这词我就会没原由地记起鲁迅先生写的小说《肥皂》。上世纪初,“洋肥皂”进入中国,终于把原始的皂夹(角)挤了出去。然后卫生习惯也渐渐地好起来。然而哪怕是到了七八十年代,江南的冬天洗澡依然是一件难事。杭州市就只有数得过来的几个浴室。从前上大学时每到周五,就谋划着如何在周六的下午进城去找个队伍短的澡堂洗澡。后来工作了,武林浴室算是比较大又比较近的一家,门口一样是排着长长的队伍。不知为何,从人口比例上说,理该是男一半女一半,可是若到浴室门口去看,永远是女队比男队长得多。有时候遇到下雨,里外湿漉漉的,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可为了寻求那热水一冲污垢尽去的快活,每个星期都会去排队,从排队到洗完差不多要花半天时间。幸亏那个年代时间不值钱,并且排队是常事。试想哪里不排队?排也就排了,端个脸盆,披头散发走出浴室的时候,常会听人感叹:“真痛快!就像蜕了一层皮似的。”
真的,洗澡绝对没有吃饭重要,但涤去污泥浊水是由肌肤到心灵的享受。但在当年只有宾馆、招待所有澡洗。那个年代经常有作者从各地来,住在西湖边的宾馆里。有一位本地的男诗人经常会出现,他一举两得地既拜会了朋友又解决了洗澡困难。心里别说有多羡慕了,但异性就不合适了,你不可能在男性同胞的客房里洗澡。而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不是自己洗澡,而是带孩子洗澡。
儿子四五岁的时候,有好几个冬天束手无策的。先生出了国,女浴室带不进去,只能拜托朋友的先生们带进男浴室去,偶尔遇上朋友开会住宾馆,那就赶紧驮着儿子去蹭便宜“洗澡”。当年杭州城里流行几大件的时候,我最盼望的是能有一个家庭浴室,淋浴器、浴霸,电钮一按,出的水是热的,浴室室温是暖和的……洗澡简直成了我最现实的人生理想。然而那个年代,厕所是公用的,私家浴室是没有的,洗澡最现实的还是要去澡堂。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个浴室的梦想在社会上蔓延开来。最早流行塑料浴罩,挂起来在房间里将就着洗,洗完了一地的水。之后五花八门的电热水器开始流行,买过一只温州产的小型的电热水器,没用上完整的一年,报上刊出质量不过关、电死人的消息,赶紧拆了。再后就咬牙请进了进口的日立牌煤气热水器,在没有独立浴室的条件下,将出水管道像钓线似地放出去,放到公用的厕所里,要放掉很多很多的冷水才能将水管焐热,等热水源源而出的时候水也不是烫的,因为在流淌的途中已经散掉了一半的热量。并且事先要把一只生旺的煤炉拎进去,以提高室温。洗澡依然是一周的大事。
那个年代,煤气是凭票的,煤气票是跟着煤气瓶发的,越早分配到煤气瓶的煤气票越多(一年12张),到了我拿到煤气瓶的时候,一年只有6张,总是不够用。不够时要让老家的煤气瓶坐着运河轮船突突突地运过来。幸亏当初什么事也没发生,若是放在近年,客运轮船怎么可能让旅客携带煤气罐呢。
一切的一切,如今想起来,就像梦。上世纪90年代后,杭州的市民家谁家没有独立浴室呢?无论外头如何的冰天雪地,一钻进家,就是个暖窝,洗澡哪里还会成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