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关于成长和未来,人人都有梦想。
出身在舟山桃花岛上的蒋贤恩,打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船长。
驾舟出海,过尽千帆,看海面波光粼粼,听海浪拍岸而来,拖着沉甸甸的渔网满载而归,彩霞漫天,渔歌唱晚,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改革开放30年,让桃花岛民以“侠岛主人”的身份闻名天下,让而立之年的蒋贤恩圆了船长梦,更让人们期待生态、休闲,这些似乎本与粗旷渔民没有多大关联的字眼,走进这些海岛,融入大海。
“老大”的新时代
船要“开潮”了,船老大吃过早饭开始在村里叫船员,叫到吃晚饭人还没到齐。这样的场面,“大包干”以后是看不到了。
说到当船长,也就是“船老大”,在我们岛上,可是每个男孩打小就有的梦想。我的两个舅舅都是船长。
在改革开放之前,渔村处于实施“三定二奖”制度的“大集体”时代:定工分,定产量,定成本,实行超产奖励和节约成本奖励。
在舅舅们看来,这是一段没有“生气”的时期。一年不到千元的收入,将渔民拴在温饱线上。一个经典的例子是,船要“开潮”了,船老大吃过早饭开始在村里叫船员,叫到吃晚饭人还没到齐。
那时,渔船出海就是为了完成派购任务,多捕来的鱼变不了现钱。渔场上的鲜船吃香得不得了,渔船追着抢着排着队去过鲜(所谓“过鲜”,即为新鲜鱼的销售。收购鲜鱼的船叫“鲜船”,把渔船上的鱼卖到鲜船上叫“过鲜”),有的时候,舱里的鱼都变质了,还是过不了鲜。
船出了海,一时不能回来,就在渔场上东游西荡,浪费点柴油,高兴了,就捕上一网。
这种沉闷的状态,在1980年被打开了一角。完成派购任务之后,剩余的渔货可以出售,而且价格放开。这种被称为“双轨制”的制度,对当时的渔民来说,不啻为一针兴奋剂。
老人们记得很清楚,派购价格3角6分钱一公斤的鲳鱼,在上海市场上能卖到1元6角一公斤。卖了鱼就能分到现钱,这就是生产的动力。
大集体堡垒最后轰然倒塌。1983年,对峙渔民开始分船实施“大包干”,一般30多个渔民包两条船实施对船作业。船的产权还是集体的,渔民每年上缴“水缴费”,也就是承包费。
仅仅半年,能干的渔老大就能收入三四千元,这样的收入,舅舅们之前连做梦都没想到过。
“舱板面上分铜钿,积极性自然就有了”。半夜也好,除夕也罢,只要能出海,没人肯赖在家里。但凡“开潮”的日子,每天凌晨两三点出海,一直到半夜12时回家,没人有怨言,什么劳累辛苦都顾不上了。
“老大”们也由此迎来了一个新时代,威信大增。只要船老大一声集合哨,大家马上从热被窝里出来,实在醒不过来,就往脑袋上淋一点冷水。
船长的新挑战
从罗盘到GPS定位系统,从红灯牌收音机到无线电台和避撞系统,船长的“武器”更先进了,面临的挑战也更多。
1995年,我初中毕业,恰好经历了桃花镇渔业史上又一个划时代的变革。
从这一年开始,钢质渔船逐步替代木质渔船,渔民的作业区域,也从原来的近海转向远海。桃花镇的渔业捕捞作业,进行了一次重要转型。
也就是从那时起,船上的设施开始向高科技迈进。1993年实施股份制后,集体资产逐渐让渡给个人,各个船上陆续有了GPS定位系统,老大们彻底告别“手持罗盘凭经验回港”的历史。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盛行一时的“红灯牌收音机”,也开始被“单皮带”(一种无线电通讯设备)代替,哪怕你远在印尼,也可以与服务站(桃花镇渔船服务管理站)保持通话联系,获取气象等各类信息。
原先木船上没有储存淡水的大型设备,淡水仅限于饮用,机舱间烟熏火燎没水洗脸,等靠岸出舱时,我的父亲整张脸都黑乎乎的,曾被人打趣“连对象都没法找”——我们这一代人,不必经历这样的尴尬了。
再往细处说,早年出海时只有咸菜和大白菜,吃的是四等米(一种糙米,当时粗粮尚未流行),如今设备更新了,新鲜蔬菜和肉类海上都能吃上,电饭锅、压力锅等现代厨房设备,船上一应俱全。
从1999年开始,船上有了电视,可以看录像,现在又有了手机可以听音乐,掌上电脑可以玩游戏,海上的生活,不再像以往那样单调和枯燥。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当船长要比过去容易,船上的“武器”越来越先进,只要你有足够的资本买得起船,就能当船长。然而,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船老大”,却远非买条船、拿个“船长证”那么简单。
一条单拖船一般雇用6至7个工人,流网船则要12至14个工人——捕渔属于劳动密集性产业,要在应付各项支出的基础上,保证这些工人至少有3000元左右一月的工资,船老大的压力可以想见。
懂技术、懂财务,懂销售、懂管理……渔业和海岛的发展日新月异,如果你对自己有要求,这种追求就会是无止境的。
例如,网具处于水深30米左右的地方是最合适的。如果总陷在海底淤泥中,就无法行船。这时就需要琢磨,是船的拖力有问题,还是动力和网具不匹配?设备越是先进,一个好船长,对船的性能越是需要了然于胸。
值得庆幸的是,在12年的船员生涯中,我一直是个勤快人。无论是轮机长叫我帮忙管机械装置,还是“出网”让我一起管网具,或是“多人”(大副)喊我打杂,我都欣然应允。多看,多做,多钻研,便能悟透很多道理。
这些年来,为了提高作业效率,“技术革命”成了海岛的一个流行词。
以我的船为例,2006年,买船包括捕捞许可证等的费用是57万元,而购买仪器仪表就花了3万元。此后,一直在进行设备更新。这几天正在进行起网器(一种拉网设备)的“转型升级”,从机械起网器到液压起网器,动力更强劲,起网效率更高。投入也不小,需要10万元左右。
“侠岛”的未来
在桃花岛8.2亿元的生产总值里,渔业占了2亿多,接近1/4强。然而,在渔民的观念里,安全生产、旅游开发、生态环保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这些年来,渔业资源面临枯竭的趋势,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1994年,舟山全市地方海洋捕捞产量73.3万吨,2000年达到126.2万吨,增长不到1倍,而大型渔船增加了2倍,钢质渔船数量增加了7倍。
船大、网多,但鱼却不多——这就说明,渔民的负债率有可能会越来越高。
为海岛未来留下更多发展空间和余地,这恐怕是人们在回顾往昔的成就时,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也是而立之年刚当上父亲的我,想的最多的事儿。
即便在传统的渔业发展上,人们的理念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听老一辈讲,以前9级风时出航,支部书记表扬,“船到渔场沉下网,坚持渔场不回家”。所谓“暴头暴尾鱼”,在风暴来临和结束时,捕鱼的产量会很高。
现在可不一样了,9级风以上,船老大必须主动向服务站汇报动态,不报就要罚款。如果风大不回港造成安全事故,作为法人代表的船老大,不仅要负民事责任,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为了节能减排,我们也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改进齿轮箱,导流装置、螺旋桨、轴线都进行了统一更换。在额定功率达到85%至95%时,柴油机的效率较高,浪费的资源也最少。
向来以粗旷爽朗见长的渔民,如今变得心细起来。前年开始,政府出40元,服务站出40元,给每只渔船都配了1米多高的垃圾桶。“资源环境的保护,需要大家一条心、全国一盘棋”,这样的观点,逐渐成为共识。
改革开放之初,桃花岛的农民“住砖瓦平房,吃蕃干米汤,茅草当燃料,山头剃精光”,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桃花岛的一沙、一石、一草都会变成生态旅游的资源?
同样,当时的渔民“捕鱼用木船,咸鱼换粮食,石屋躲风雨”,又怎能想到,步入新世纪,随着《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等大型电视连续剧在岛上的拍摄,桃花岛会从“渔岛”变为“侠岛”,成为“最具浪漫气息影视基地”,以文化资源闻名天下?
4年前,我家在镇上的桃渔新村购买了2间3楼的房屋,住上了“连排”,全家从偏僻山岙磨盘搬到了集镇区。
4年后的今天,“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的磨盘正在考虑整体开发成游艇码头,若干年后,陆续搬离家乡的磨盘人也许又会重回磨盘,陆续离开传统渔业的磨盘人也许又会重新掌舵,成为休闲“渔家乐”的船老大。
未来的桃花岛会是怎样,渔船会怎样,船老大又会怎样?这些问题,费人思量,也很激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