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小时候，父亲的拖拉机，是拉扯江聪明长大的主要收入来源。

　　今天，30岁的江聪明，拥有了自己的货车，而且天南海北走得那么远。

　　车轮滚滚，印刻着父子俩迥然不同的境遇、发展和追求。

　　从89万公里到358万公里，30年间，中国公路总里程翻了两番。

　　公路在延伸，无数中国人的人生之路，也因为这30年，越走越宽。

　　父亲的拖拉机

　　拖拉机手起先在村里吃香，是因为路况差，无法通车，而农民又有着越来越多的出行需要；拖拉机渐渐退出运输领域，更是反映了社会发展的必然

　　我记得，父亲当了20多年的拖拉机手。他在1982年6月买了第一辆拖拉机，当时整个村（玉环县鲜迭镇双坑村，现属珠港镇）总共才四五辆拖拉机，归农机公司管，吃香得很。

　　早上6点，父亲的拖拉机就在大队门口等客人，一天最多4班来往于双坑和玉环之间，以载人为主，也捎带货物。

　　晚上，父亲从坎门和玉环载客回家，拖拉机上最多挤过20多个人，两排坐12个人，连驾驶座上方的雨篷都坐人，现在想想真是太不安全了。

　　当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出门就爬山，迈步过溪涧”。山村的泥路上，拖拉机已是最好的运输工具。拉鱼粉（双坑村在半山腰上，离海只有20来分钟车程，卖鱼粉，也即小鱼制成的饲料，是改革开放后村民致富的途径之一），拉人（商品经济发展起来，村里人渐渐时兴去县城买东西），甚至结婚拉嫁妆，都得靠拖拉机。

　　最初七八年，父亲的生意还是相当不错，因为拖拉机实实在在解决了农村的“出行难”。事实上，在那段时间，改革开放不断深入，经济发展很快，不要说农村的交通运输跟不上经济发展，城里更是如此。当时由于运力不足，很多生产出来的产品运不出去，只能“以运限产”。由于运力不足，全国近三分之一的加工能力处于闲置状态。

　　1989年，通了乡村公路，村里有了去县城的中巴车，拖拉机“拉人”就没生意了，父亲转为以拉货为主。当时的收入也还是超过一般的打工者。可以说，父亲的拖拉机，是拉扯我们长大的主要收入来源。

　　最近几年，老家的路况越来越好。现在的柏油路是2004年浇的，从玉环县城开车回家只要半小时。当年坐父亲的拖拉机可是得颠腾上一个半小时，屁股都要坐痛的。

　　村里当年的拖拉机手，现在只有一个买了翻斗车继续搞运输。告别拖拉机手生涯的父亲，开始在县城木材市场拉板车，基本能保证100元左右一天的收入。

　　路好了，交通方便，去年开始，父母又从县城搬回村里的老房子去住。空闲时养点土鸡，种点红薯和文旦，享受着他们静谧的农家生活。

　　这么些年，父亲开着拖拉机，最远跑过的地方是路桥，没出过台州。他说没想到，他的儿子会天南海北走得那么远。

　　

　　形形色色的“堵车”

　　火车的行李架上，生意人的货物一直叠到车厢顶；坐汽车从玉环到杭州，一天一夜都堵过。在人们壮怀激烈的“挣钱”蓝图里，交通发展，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

　　1995年，17岁的我开始创业。先是做服装生意，而后做桶装水生意，最后，才把目标锁定在跑运输上。

　　可以说，要想做生意，就离不开天南海北地闯闯，拎拎市场行情，也就离不开坐形形色色的车子，经历“人在旅途”的滋味。

　　第一次出远门是去江苏。搭车到镇上花了半小时，再坐班车到玉环县城又花了一个半小时，中巴车坐到温岭，又是一个多小时，然后再乘长途车。“汽车跳，台州到”说得真是不错，在沙石路上颠簸，没等坐上长途汽车，有的人已经晕车晕翻了。

　　玉环是海岛，一直以来处于交通运输的“末梢”。因此，刚开始做服装生意时，我把店铺买在临海，直接去广州进货。

　　火车上的人那叫一个多啊。往来于南北的生意人，满怀“勤劳致富”的梦想，汹涌在人潮中（1999年，全国的个体工商户达到3160万，而在1981年底，这个数字才首次突破100万）。

　　卧铺顶上的架子可以捎货，四五百斤的东西，硬塞在那里，往往被叠到车厢顶。通道也站满了人，实在挤不过，大家只好从窗口将货物塞进车厢。

　　火车也会堵，叫做“临时停靠”，临时一靠就有可能是几小时。有次列车在一个小站逗留了五六个小时，附近居民把家里的稀饭、咸蛋和开水都拿到站台上来卖了。

　　汽车堵车就更常见了。1998年前后，从玉环到杭州还得花上10个小时。天气不好了，前面有车子抛锚了，一天一夜都堵过。

　　记得当时黄岩和临海之交有个黄土岭，因为地势险要经常堵车。半夜车子成排堵在半山腰上，从上往下看，车灯沿着山坡形成一条蜿蜒的带子。

　　“要致富，先修路”。有一段时间，在江苏和北京做服装生意，过年回家时几乎年年都找不到路，因为年年都在造新马路。

　　出城原来只有一个洞（隧道），后来两个，现在一时都数不上来。刚看到报纸，2007年底，玉环全县拥有运输汽车30016辆，在我出生的1978年，这个数字是26辆。

　　全国11个海岛县里，我们是唯一一个不享受国家补贴的县，在全国百强县里也已经排到了29位。这些，都跟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属于自己的大货车

　　2003年，第一次跑长途去的是江苏扬州，开十几个小时，脖子都硬了。2008年，花的也是十几个小时，把救灾物资连夜运到湖北孝感。那么多人的生命捏在我手中，心里那个急啊

　　曾经同时租下5家服装店面，但因为经营管理能力跟不上，压了很多货，最后反而亏钱。

　　说起来，这也与交通的发展有关，交通便利了，广州和香港那边时兴的服装款式，过不了几天就到了台州，旧款式就变得很难卖。

　　之后开始做桶装水生意，又一次踩准了“流行节拍”。

　　生意兴旺时，接连买了3辆送货的车。摊子铺得很大，每家小店都放了5至10个水桶，10公里以外也送，后来又因为管不过来而亏了钱。

　　“年轻没有失败”，跌倒了，大不了拍拍尘土重新再来。这一次，我忽然意识到，铺个大摊子经营风险大，还不如单纯跑运输来得稳妥。

　　说来也奇怪，小时候曾经误开老爸的拖拉机撞了家里的猪舍，长大了开车倒是心里一点不慌。而且路况也越来越好，比如，原先跑温州，经过温岭坞根这个海边小镇时，有一段十几公里的泥土路，得开上一个小时，现在已建好了水泥路，开起来特别顺。

　　今年，对于30岁的我来说是特殊的一年。6月，还清以往的债务，买了一辆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车。白色“江淮”，2吨的载重量，车厢5米长。

　　7月，76省道复线玉环段工程建成通车，结束了出入玉环只有一条陆上通道的历史。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年，一些特殊的体会，让我重新认识人生。

　　雪灾时，应客户的要求，去湖南长沙送汽配件。当时是农历新年二十三，铲雪车不停工作，雪也是不停地下，从仙居就开始结冰，到缙云花了12小时（平时只要4小时）。

　　好不容易到了湖南永州，晚上看不清指示牌，跑过了头，高速公路又不能掉头，200多公里的路白跑。路上都是冰，很多车打滑，又赶着送货，急得眼泪都掉下来。

　　一路上，大家都在扫雪。40多厘米厚的冰，我和弟弟两人趴在地上连夜挖啊铲啊，连内衣都湿透，都不觉得冷。

　　四川地震，更是让人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责任”，什么叫“使命”。

　　5月14日中午，出发去湖北孝感，将玉环一家企业的3900个直升机吊环送往当地部队，再由部队的直升机送往四川灾区。这种吊环的螺丝一松动，营救灾民的官兵和货物就能缓缓落地。

　　感觉很多人的生命都捏在我手中，心里那个急啊。和企业跟班的经理一起带了几瓶矿泉水和面包就上了路，顾不上吃晚饭，晚上也没有丝毫倦意，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部队。

　　“小江你辛苦了，跑得这么快！”部队领导一路上都在用电话催我们，真的到了，1200多公里只花了16个小时，他紧握住我的手不放。

　　这么多年来，那一刻，最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