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有人想当官想得要命,也有人为辞官煞费苦心,所谓人各有志吧。想当官想得要命的人,什么时候都有,且当官的好处越大,这种人就越多,往往弄出一些狗苟蝇营人所不齿的丑闻。主动辞官的人虽不多见,但理由却是五花八门: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苏东坡“无官一身轻”、“高处不胜寒”;徐九经“不如回家卖红薯”;严子陵觉得在富春江上钓鱼远比做官有趣;西晋的那位重臣张翰只因秋风起,想赶往家乡吴中吃上莼菜鲈羹,便火急火燎地挂冠而去……也有些则是老之已至,两鬓清霜,悟透人生,深知天命。该谢幕时就谢幕,不想再拖着老弱之躯继续奔命,于是要求“辞官”,要求“退休”。
蒋冕是明代一位有学识、有威望的名臣,著有《琼台诗话》、《湘皋集》等。他在朝廷任职多年,以办事干练而著称。一到退休年龄他便坚决辞职,回乡隐居。
不久,皇上便感到像蒋冕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一次次派人去“返聘”他,但都被一一挡回。就这样过了三年,皇上见“御旨”无效,便挥毫写了一首“御诗”赠他:
闻说江南一老牛,
征书聘下已三秋。
主人有甚相亏汝,
几度加鞭不回头?
此诗情真意切,明白如话,还是敦促他返京的意思。老头子拜读后,虽有些感动,但他颇知进退,“修身”到家,回上一诗,以示不从:
老牛用力已多年,
颈破皮穿只想眠。
犁耙已休春雨足,
主人何用苦加鞭?
皇上在诗中,将蒋冕喻为“牛”,并无侮慢之意。在我们民族,“牛”的地位从来不低,不少埋头苦干、不计名利的人,都喜欢以“牛”自喻。如远在南北朝梁代,文学家、医学家、人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456-536年),在一首“退休诗”中,便是以“牛”自喻的:
眼前流水自悠悠,
歇卧偷闲恋绿畴。
笑看金笼牵鼻去,
等闲落得用鞭抽。
这首诗题在一幅画上。画面上有两条牛,一条牛悠闲自在地在吃草,另一条却被人套上笼头,牵着鼻子,抽打驱使。陶弘景将题上“退休诗”的此画,呈给礼请他再度出山的梁武帝(萧衍,502-549年在位),表明自己归隐山林的心迹。梁武帝见了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他退休了。
宋太宗(赵光义,976-997年在位)雍熙年间,时任苏州太守的孙冕年已花甲,自感老眼昏花,精力不济,于是给太宗递上了告老还乡的奏折,还附了首“退休诗”以明心志:
人生七十鬼为邻,
已觉风光属他人。
莫待朝庭差致仕,
早谋泉石乐天真。
去年河北曾逢李,
今日淮西又见陈。
寄语姑苏孙太守,
也须抖擞旧精神。
不但表明去意已决,还有提携后学之意。
明代的开国功臣、辅佐朱元璋打天下的军师刘伯温(刘基,1311-1375年),以汉代辅助刘邦打天下的张良自比,但两人的结局却截然不同。
张良功成受封时,辞谢了刘邦要他在富饶的齐地自择三万户的好意,只选穷瘠荒凉,无人觊觎的留地(今江苏沛县东南)做封邑,并声称“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神仙)游”。虽未能成“仙”,但晚年过得逍遥自在。
刘伯温对宦海生涯亦早已厌倦,憧憬有个自在的晚年。他将向往中的退休生活写了一首“退休诗”以自娱:
买条黄牛学种田,
结间茅屋傍林泉。
因思老去无多日,
且向山中过几年。
为吏为官皆是梦,
能诗能酒总神仙。
世间万事都增价,
老了文章不值钱。
洪武三年十一月,他被授予“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资善大夫、上护军”的官衔,封为“诚意伯”,食禄二百四十石。“圣眷”可谓“隆”矣。可他写的“退休诗”皇上早已心知肚明,于是加封后没几天即被“赐归老于乡”,这一热一冷搞得刘伯温云里雾里,晕头转向,又一次应验了“高鸟尽,良弓藏”这古语。
刘伯温回青田故乡后,临深履薄,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明史·刘基传》说他“惟饮酒弈棋,口不言功”,对小小的青田知县也毕恭毕敬地自称为民,只图能安度晚年。可是,权臣胡惟庸却诬陷他想占有“王气”的地方作为墓地。刘伯温被吓得赶忙入京,听候发落,为了消除皇上的怀疑,自作人质,不敢还乡。朱元璋没有太为难他,只下令取消禄米,也算是皇恩浩荡了。不久,刘伯温便满怀忧愤地死去了。
一代功臣如此结局,是刘伯温不够聪明吗?我说又是又不是。说“不是”是他下台后为了安度余生,常人做不到的事,他已做尽了!说“是”,是他尚在台上时,不该写下那首颇多牢骚、让人生疑的“退休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