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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上海叔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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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1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现在,新四军老战士冯柄兴有时仍然会经过南京路。他说,看到年轻一代,兴冲冲、情悠悠地在各个商店里进进出出,他一面羡慕着,祝福着,一面也希望他们不要忘记了在革命征途中倒下去的无数不知名的先烈,也就是张以榕、张建儿他们一直惦记着的,从上海走出去的“叔叔”们。
寻找“上海叔叔”的故事
■本报记者 竺大文 实习生 王 岑
  一、叔叔的谜

  如果张以榕没有开始寻找他的叔叔,可能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故事。

  张以榕后来把他寻找叔叔的经过口述成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上海的《新民晚报》上。文章一开始,他写道:“我的叔叔,是我们家的一个谜。我的叔叔,是我们家的一处痛。”

  1943年,张以榕和叔叔在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叔叔穿着西装,很是精神地坐在戴着小鸭舌帽的他身后。那年,他才2岁多。他不知道,这个叔叔刚刚从芜湖的日军苦役营中暴动逃出,辗转回到上海养伤,马上又要去找他的部队,并且从此一去再无音讯。

  他知道的是,此后,家里人一直念叨着这个叔叔。解放前夕,家里所在的宝山月浦镇成了激战之地。当地的老百姓纷纷外出躲避,只有祖母坚持留在家中。当解放军的小分队,发现这个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的老太太时,也不免大吃一惊。祖母说:“我的小儿子在你们那里,我要等他回来。”战士们帮老太太挖了掩体,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天。临走时,他们安慰她说:“不要多久,你的儿子就回来了。”

  但张以榕的叔叔终究没有回来。1950年,有关方面寄来了一张“烈属证”,确认叔叔已经在1945年的抗日战争期间牺牲。但究竟叔叔去了哪个部队,牺牲时的具体情况如何,始终是谜。祖母也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常常喃喃自语,依着门口守望。

  事实上,在8年抗战期间,像张以榕的叔叔一样,投身到新四军的抗日队伍中的上海人至少有2万人。这是一个以前不太为人所知的群体,背后却有着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

  二、寻找叔叔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共产党的士兵大多数来自农村,很少来自城市,更少来自像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但新四军中不少部队中的兵员恰恰都是上海人。他们中有一部分是通过各种曲折的方法自己投身到队伍里来的,有一部分是早期受地下党发展的,也有相当部分是部队主动前往上海秘密扩军的结果。

  张小滨、张建儿姐弟一直关心着这个群体。他们的父亲张鏖时任江南抗日义勇军二支队(后改编为新四军六师十八旅五十二团)政治处主任,不仅本人来自上海,而且是当年上海招兵的具体负责人之一。他们从小就听父亲讲那些故事,惊奇地知道了“沙家浜”队伍36个伤病员里许多的战士就来自上海,包括后来担任“沙家浜”连指导员的金辉。也正是他们父亲的一篇《到上海去扩军》的文章,重新燃起了张以榕寻找叔叔的希望。

  张以榕无意中在《新民晚报》上读到这篇文章,他推算了一下时间,1940年7月, 张鏖受谭震林司令的命令,到上海大量吸收工人、学生和城市无产者参加队伍,正和他叔叔参加党领导的地下斗争的时间相当。他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第二天,他就到报社了解情况。报社的编辑说,这篇文章收在一本《沙家浜战士足迹》的书中。而负责编辑此书的是一位住在杭州的新四军老战士万中原,如果找到他,就可以了解到更多情况,也能找到张鏖同志。

  从编辑那里得到了万中原的电话号码,走出报社大楼,张以榕挥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而在平时,他说,他是舍不得打车的。现在,他实在按捺不住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给家人们了。

  正在他准备到杭州登门拜访的时候,从电话里得知万老正巧在上海参加一次纪念谭震林同志的活动。第二天,他在会议住宿地从中午11点一直等到下午4点,才等到老战士们。他迎上前去说:“我要找五十二团的。”

  万中原听完他的介绍,告诉张以榕,当年,仅五十二团就有1千多名上海籍战士,他的叔叔张越龙是四连连长。他拿出那本《沙家浜战士足迹》,翻到177页,万中原说,这是连里一个排长写的。再翻到168页,他说:“你叔叔是怎么牺牲的,里面都有。”

  张以榕的双眼一下子模糊了……

  三、顺河集阻击战

  那是1945年春节,敌军忽然袭击新四军军部,五十二团奉命增援,不料,半途中就在江苏省淮泗县的顺河集和敌军遭遇上了。初五,战斗爆发。老战士唐国平的文章是这样记述的:

  张连长用驳壳枪连续打倒了4个鬼子兵,刚要向第5个鬼子射击,一个鬼子小队长一发子弹打中了张连长的右胸,张连长正欲扑向鬼子小队长,又被两个鬼子各刺了一刀。当唐国平和战友解救出张连长时,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张连长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就在他的怀里牺牲了。

  这就是以后相当著名的顺河集阻击战,新四军打垮了对方14次冲锋,敌人被打死270多人,其中日本鬼子70人。我方当时阵亡26人,以后重伤员中又牺牲9人。张云逸副军长在追悼大会上说:“这场血战,把日寇兵分8路进攻淮南,扫荡军部的部署粉碎了。”如今,26烈士墓仍然矗立在顺河集的苍茫大地上。

  四、寻找更多的“叔叔”

  这之后,张以榕又访问到了更多的老同志,不仅了解了叔叔在部队的情况,还了解到了他在芜湖苦役营中的顽强经历。他也拜访了张鏖同志,并且把他寻找叔叔的故事口述成文字发表在报纸上。

  这个故事对于张小滨、张建儿姐弟是一个强烈的启发,他们早就计划为新四军中的上海兵做些什么了。他们想到,一定有更多的像张以榕一样的后人在寻找着他们的“叔叔”。而从广义的角度看,在日寇侵略的艰难岁月里,他们放弃了城市的生活,到乡村去参加抗日部队,这些战士就好像是我们大家的“叔叔”。

  作为后人,他们有责任把“叔叔”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何况,现在知情者已经越来越少,进行抢救性保护变得刻不容缓了。

  开始,他们想做一档电视节目,但考虑到老人们的年事已高,大多已经超过85岁,行动不便,再加上经费有限,没有付诸行动。这个时候,正好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有一档叫做《声音档案》的节目,内容即通过一些原声保留历史的资料,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于是,张建儿和电台的章海红担任起了大型系列纪实广播节目《新四军中的浦江儿女》的主编。他们和万中原、汪贤孝两位老同志在杭州西湖柳浪闻莺茶室见了面,一聊就差不多5个小时。回到上海不久,就连续收到二位老人的来信,提供了大量的资料和线索。

  接下来,他们在沪杭线一带遍访老战士或其后人,历时近10个月。这一找,牵出了一大批跟“叔叔”一样参加革命的上海人,他们的背后,连接的是许多家庭的悠远绵长的思念。

  因为也是新四军的后代,容易联系,也容易说上话,这种身份别的同志很难代替,张建儿姐弟几乎参与了全部的采访。现在,张建儿回忆起来,他仿佛跟着长辈的叙述,再次进入了那个烽火弥漫的战场。

  他提到采访中一些值得咀嚼的细节。比如,老战士们常常刻意强调自己的第一次受伤;又比如,老战士在谈论战友的牺牲时,很少像我们一样用“牺牲”这个词,而是简单地说谁死了。张建儿说,以前听父亲讲往事的时候,也是这样讲的,他还觉得不适应,以为是父亲的个性,现在才发觉是老战士的普遍现象。

  这其中,透露出的恰恰是这些城市兵,在战争中逐步坚定、成长的过程。张鏖同志回忆,从上海来的新兵,要过三关:一是行军关,长时间在坑坑洼洼的田埂上走;二是生活关,战争时期,不可能有什么好的个人卫生条件,几乎每个人都生过疮啊什么的;三是生死关,这也是最艰巨的一关。面对着受伤,面对着战友的牺牲,他们逐渐战胜了恐惧,从容面对,这才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这套广播节目包括《我们参军去》、《秘密通道》、《歌声不断》、《医护勇士和女兵》、《浙东支队》、《回到上海》等。本来只想做5辑。粟裕将军的儿子粟刚兵说,当你们深入进去,就会发现内容丰富,欲罢不能。后来果然应验了他的说法,一共做了13辑。

  五、扩军行动

  节目的播出引起了观众,特别是老新四军战士和后人的强烈共鸣。但“寻找叔叔”的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其中来。早在节目播出之际,他们就打算采访和组织更多的人,把文章收集起来,汇编成一本《新四军中上海兵》,更全面地来介绍这个以前人们知之不多的群体。

  在日寇四面包围被称作“孤岛”的上海租界区,当年的扩军工作是怎样展开的?热血青年们通过什么线路去到部队?特别是,他们后来在部队里表现怎样,起到什么作用?这些问题的答案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扩军的高峰时期是1940年前后。当时,党中央指示,要在苏南迅速发展起10万人枪次的抗日武装力量。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在扩军中,地下党只是起辅助作用,并不直接出面。扩军人员都由部队直接派遣。他们日夜深入到曹家渡、小沙渡、外白渡桥等失业工人群集的地方,开展工作。除此之外,还通过串联、熟人关系等方法,使得扩军延伸到一部分工厂、商店内。

  开始时,觉悟的青年每批十来人乘火车到苏州,再步行进入根据地。但次数多了,极易被敌人发觉。后来,扩军人员又通过做敌伪军的工作,把新兵暗藏在和日本海军联手走私的德国货船上。

  裘定富、沈诚夫两位老战士总是念念不忘他们的一位战友俞忠祥。小俞本来是上海“裕丰针织厂”的工人,加入新四军后,因为熟悉上海的情况,又被派去从事扩军。不料由于叛徒告密,他被日本宪兵逮捕。敌人见他年少,百般利诱,又严刑拷打,用铁丝穿过他的手掌和脚掌,把他钉在木架上,再放狼狗来咬,但俞忠祥始终怒目相对,一言不发,牺牲在木架上。

  俞忠祥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连战友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更不清楚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只知道他牺牲那年才17岁。像这样的失去家庭联系的“叔叔”,在新四军的上海兵中并不是罕见的。

  即使周围环境非常困难,还是有大量的上海青年加入了新四军的队伍。一位叫曾英的上海母亲说:“要抗日就要参加新四军,这才是青年人唯一的出路。”她先后支持2个儿子、2个女儿参加部队,1个儿子加入地下党。1945年初,她接受十六旅的邀请,又带着2个不满10岁的小孩到达淮南抗日根据地。

  六、新四军中的上海兵

  上海来的战士带给部队的是一种新鲜的气象。上海兵的素质普遍比较高,以五十二团为例,基本上没有文盲。在第一营里,光高中毕业生就有30多名,大学生也不稀奇。张建儿在访问老战士时,听他们说,当时队伍里组织哲学讨论班,可以直接学习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这在其他的部队是很难做到的。

  彭冲同志1942年底担任五十二团的政治处主任,他在这次为《新四军中上海兵》写的序言中回忆,当时从处里的股长到班里的士兵,到处能听到上海人讲话的口音。“这些大城市来的同志知识面广,政治觉悟高,个个朝气蓬勃,是我开展政治思想工作的有力助手。”

  当时人称五十二团人人都能唱歌,处处有歌声,连队就是歌队。浓厚的政治空气,活跃的文化氛围,激励了部队高昂的战斗士气和扎实的战术技术训练,使得五十二团成为主力之一,驰骋大江南北。

  因为文化素质高,来自上海的战士很快大量地担任起了营、连、排的干部或者政治、文化、医务工作。他们在战斗中表现得特别勇敢,伤亡很大。1942年任五十二团二连连长的金辉,有一本当时的花名册,记录了全连104人的情况,其中上海过来的就有76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在接待外调时,经常要用到这本册子,也间接了解到,到那个时候,健在的战友已经只有16人了。

  老战士寿朝阳现在生活在杭州。时任一七五团三营九连指导员的他是1948年谢家集战斗的十几名幸存者之一,他有一句话:“上海兵救了我,没有上海兵就没有我!”当年,正是他们营的谢教导员,命他带枪突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而这位原本是上海一名普通商店学徒的谢指导员,牺牲在了战火中。

  七、难忘的记忆

  当决定下来要收集文章,汇编成一本书之后,参与到其中的人更多了,特别是老同志们,更加忙碌起来了。

  新四军中的一部分后来渡过杭州湾发展成为浙东支队。这样,参与的老同志基本集中在江浙沪一带。他们多次开会,定选题,定文章。文字的数量不断扩展,从起初计划的20万字变成了近40万字,最后一共收入了108篇文章。

  周循老同志一听到要出《新四军中上海兵》这本书,立刻动笔写了当年的英雄战士王杰,还亲自送到编辑手上。

  白发满头的汪贤孝老同志,耳朵已经有点聋了,但是一讲起当年当兵打仗的经历,讲起上海兵,军人的士气和威严展露无疑。他不顾个人身体状况,各方面积极奔走。他说,我们就是在上海“扩军”的时候加入部队的,一批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少年,瞒着爹娘参加革命。他写的文章的题目就叫《阿爹,我的运气来了》。

  年近九十的陈任老同志写了《反“清剿”后方突围记》。他说,入党60多年,当年一起参加部队的十几个同志只剩下自己一人。他永远忘不了当初自己生病时,从上海来的士兵用报纸给他当枕头,在艰苦的环境下给予亲人一般的关怀与照顾。

  担任这本书主编的万中原同志,本人就是在抗战爆发后跟随朋友辗转加入根据地的。离休后又一直笔耕不已,发表过多本长篇小说和回忆录。这次他义不容辞,不仅自己写了《我是怎样“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等文字,还把所有的文稿都认真编辑了一遍。在审编文稿的时候,一看就是很长时间,家人不得不提醒他:“你眼睛不好,这样会吃不消的。”

  这个夏天,《新四军中上海兵》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对于新四军中的上海兵来说,对于这些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来说,这也是一份最好的纪念。

  八、记住“叔叔”

  许多上海兵要到解放时,才踏着胜利者的脚步回到家乡。

  1940年3月的一个傍晚,中学生吴坚要在十六浦码头乘船到常熟投奔新四军,临走向母亲告别,说今晚去看戏,晚一点回来。当上海解放后,他回家看望母亲,母亲见到他惊呆了,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反应过来,用幽默的苏州话问他:“侬不是去看戏了吗?侬这场戏倒看得长啊!”说完,老泪纵横。吴坚回答,是看戏,这戏很好看哩。

  是的,新四军的上海招兵和上海兵的这些事迹,就像一场真正的大片。而在纪念日里,广播节目、书籍、制作中的中央电视台的《华中人民的长城》都会带我们重新进入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

  老战士冯柄兴在上海长大,小时候要早晚两次穿过英租界南京路。1949年,他随部队进入上海市区,就在南京路上露宿。半夜,作为文化教员的他起来查哨,沿着人行道巡逻。走到永安公司门前时,他想到当年带他们参军的华民同志已经牺牲了,以前在这家公司当练习生的范琪指导员也已经牺牲了,不禁百感交集。

  现在,冯老有时仍然会经过南京路,他说,看到年轻一代,兴冲冲、情悠悠地在各个商店里进进出出,他一面羡慕着,祝福着,一面也希望他们不要忘记了在革命征途中倒下去的,无数不知名的先烈,也就是张以榕、张建儿他们一直惦记着的,从上海走出去的“叔叔”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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