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和弟弟同时考上了大学。

　　消息传来，整个山村沸腾了。村里许多和我一般大的青年，读完初中就纷纷外出打工了，而我和弟弟竟同时考上大学，这在村里是第一家。贺喜的人们来了一茬又一茬，父亲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脸上却始终见不到半点喜色。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起床后没见父亲，以为他下地干活了。直到吃晚饭时仍没见他回来，我问母亲，母亲先支吾着不肯说，问急了，她才撩起衣襟揩了揩眼角说，你爸他昨晚上一夜没睡，你们兄弟俩读书这些年家里已欠了不少债，现在考上大学了，这学费……你爸他是去想办法了。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父亲行色匆匆地回来了，他的脸始终阴沉着，连我和弟弟叫他“爸”都没有应声。那餐晚饭父亲没有吃，沉默着一言不发，旱烟锅儿装了一锅又一锅，暗夜中只见烟锅忽明忽暗，间或有父亲磕烟锅和“吭吭”的咳嗽声。

　　第二天起来，父亲招呼我和弟弟说，他今天要去给玉米地锄草，让我们跟他一起去。平时父亲一般不要我们去地里，今天却是个例外。我和弟弟扛了锄头跟在父亲后面下了地。这是一片晚玉米地，苗还不是太高。父亲一边锄草，一边竟把许多好玉米苗拔掉扔了，而且还要我们也拔。我不解，父亲说，你看到了么，我们种玉米时为了防止有的种子生不出来，一般一窝都要放两三粒种子，现在这些苗长出来了，只能留一棵，否则几棵苗争养料，都长不好。所以为了让一棵玉米长大长高，另外的那些就必须做出牺牲，庄稼人叫“间苗”。父亲话落，弟弟说，爸，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懂了……

　　当晚，弟弟“失踪”了。我和父亲找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未果。回到家，我在枕头下发现了弟弟给我的留条：哥，我走了，你安心地去上学吧，既然命中注定我们俩只有一个人能上大学，那就是你！放心，我会给你寄学费的，代我问爸妈好！

　　九月，我迈进了大学校园。

　　这以后，我间或会接到汇款，有时是一百，有时是二百，附言栏里有弟弟潇洒的字：哥，我很好。有的汇款单上有污迹或指印，大概是弟弟留下来的吧。还有汇款邮戳上的地址不时变换，说明弟弟生活得并不如意，还在不时地寻找和变换着工作。我也找了家教勤工俭学，生活上能顾着自己。我曾按汇款上的地址给弟弟写过几封信，不要他再寄钱，但汇款依然再来，也许是他换了地址没有收到，也许是他收到了根本就不听我的劝阻。

　　那年春节，弟弟没有回家。开学后我收到弟弟给我的信，他诉说了对家的相思之苦。他说，年三十是他一人过的，别人都回家了，他想省些路费，还有趁年后找工的人少时抓紧换个好点的工作，那天他破例买了一瓶酒，让自己酩酊大醉……读着读着，我的泪奔涌而出，十九岁的弟弟是第一次在外过年，饮尽了孤独，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呀！

　　第二年春节，弟弟终于回来了。他又黑又瘦，完全没了读书时的一点书生相，典型的一副打工仔模样，和我走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弟弟却兴奋地说，他现在已找到了一家建筑公司，已练就了一手娴熟的泥工活儿，工资也还可以，下一步他要学会看图纸。晚上，我和弟弟挤在了一个被窝，无意中我碰着了他的手，他手上的老茧一下刺痛了我，抓起来一看，那是一双饱经磨砺的手！弟弟说，为了苦练技艺，他曾连续两天没下过脚手架，手指磨破后的血将砖头都染红了。

　　2002年我大学毕业，找工作却遇到了麻烦，高不成低不就，跑了无数个人才市场也不如意。我决定再奋斗一年考研。弟弟听说后说，哥，到我们公司来吧，这儿有发展前途，我摇摇头。前两天，弟弟打电话来兴奋地说，他马上要结婚了，女友是个大学生。弟弟经过这些年的奋斗，已做到公司的项目主管了，公司还为他解决了住房。听到这一消息，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为我，也为弟弟。

　　

　　［作者简介］韦耀武，湖北黄石人，曾在大型建筑企业工作数年，在全国各地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一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