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下午3点,气温蹿到了37摄氏度。记者在三门县珠岙镇西陈村,找到了58岁的乡村电影放映员陈云林。他正忙着将幕布装进编织袋,把重达百来斤的放映设备装上一辆租来的小“皮卡”。他拭了一把汗,抬起僵硬的右腿,双手一撑,娴熟地“翻”上了车,随车向山坳驶去。
晚6点,记者跟随陈云林来到高枧乡周家村。寂静的山坳热闹了起来。“老陈又来放电影了”,人们奔走相告。村民周菊胜推着中风偏瘫的老伴找好了位置:“老陈放的电影保证好看”。
晚7点半,银幕上跳出了电影《太行山上》的片头,打闹嬉戏的孩子安静了下来。河边的护栏上、路边的石礅上已坐满了人。陈云林环顾四周,发现全场有300多号人,几乎满场,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陈云林,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为乡亲们放电影。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却是个跛腿的残疾人。24年来,他拖着残疾的腿,一直奔走在三门的乡间,还穿行于邻近的天台、宁海等地村庄。至今,他已经放映电影4400多场,往返行程超过5万多公里,观众超过200万人次……
拖一条残腿,走一个人的山路——陈云林身残志坚,不管刮风下雨,坚持为山区乡亲送去精神文化食粮
3岁那年,陈云林从台阶上摔下,右腿膝关节脱臼。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腿病没有及时治疗,从此落下了终生残疾。这以后,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乡村电影放映员要披星戴月在山里穿行。道路,没深没浅;时间,没早没晚。他所遭遇的困难和挫折,要比正常人来得更多。
那晚,陈云林正在珠岙镇柿树湾村放映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5公里之外的东安隐村村民也想看这部影片,连夜赶来请他赶去再放一场。陈云林放完后已经10点多了,不巧,却下起瓢泼大雨。想着还有那么多村民在等着看电影,他二话没说,赶紧用塑料纸包好放映设备,撑伞赶走山路。一路上,他摔了4跤,雨伞也差点被吹跑,到了东安隐村他已满身沾满泥水。等放完了这场电影,时近半夜。村民们如愿以偿了,可当他摸黑到家时,久病的老母还倚着门框等他回来。
陈云林拖着一条残腿,走着他一个人的山路。有时走到半路,腿实在疼得受不了,他就坐下来歇歇。有时遇到过路车,他就求人搭上一程。他说:“我不求别的,只想山里人能看上城里人看的电影,就满足了。”
村民陈蒙庆是陈云林的忠实“影迷”,他经常说:“陈云林放的电影从来不断场,画面效果也好。那时,别的地方放电影放到一半设备坏了,都请他赶去救场。他真不容易,别人走1小时的路,他需要走2小时。这么多年走下来,他现在走山路的速度,差不多和我一样快了。”(下转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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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陈云林在珠岙中学为学生放电影,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倒了银幕,压破了喇叭箱。他扯着嗓子,招呼学生迅速退场,然后在风雨中抢救放映设备。第二天,他在本子上写下了放映日记:“台风,电影改日放映,总雨量632毫米。”谁知,他一直惦记着这场没有放完的电影,一个月后,他又如约为学生们补放了电影《小飞侠》。
一个人的乡村电影放映队——陈云林亲历了农村文化生活从枯燥单调到繁华多元的转变,当全县100多个放映队先后消逝之后,只有他还在坚守
在陈云林的老式木柜里,珍藏着一大叠奖状,有一张在全国“人口与健康”科教电影汇映活动中获得的奖状,上面盖着12个国家部委的公章。走进他的家,这间建造于上世纪20年代的破旧木屋内,惟一的装饰就是墙上那张1983年的电影《鼓乡春晓》的海报。
陈云林从小迷上了电影,只要村里放电影,他就蹲在一边看放映员摆弄机器。1983年,西陈村要办农村文化俱乐部,陈云林被派往县电影公司学电影放映技术。电影公司的人一见是他,便说“不用学了”,因为这个小伙子“无师自通”,早已看熟了。当年4月3日,陈云林在西陈村的晒场上第一次放电影《我这一辈子》。
24年来,陈云林亲历了农村娱乐从枯燥单调到繁华多元的转变。
1985年,陈云林承包了村里的放映机,到周边乡村包场放映电影,每场给三五百元,以此谋生。最红火的时候,一晚上能放上4场,可赚上千元,全年放映场数达到224场。他还靠放电影,资助了3个侄子的学费呢。
后来,农村有电视机的人家多了起来,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农村电影放映员纷纷改行,全县107支放映队只剩下他那支“一个人的电影放映队”还在坚持着。最“惨淡”的是2004年,全年只放映了5场电影,一年的收入只有670元。有一次,他发现观众实在太少了,就去小卖部买了包烟分给众人,想多挽留一些观众。然而在夜幕中,偌大的晒场上,只剩下8个烟头忽明忽暗。
“我相信乡村电影不会没有观众,我要翻更高的山,为更偏远的村民送电影。就算别人都不放电影了,我还是会放的,直到我生命的终止。”陈云林不言放弃,他始终期待着乡村电影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2006年10月,三门县“送电影下乡”活动轰轰烈烈,陈云林觉得该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领到了全县第一台数字电影放映设备。每放一晚电影,他可以拿到100元补贴,除去放映费用,能赚到65元。
由于乡村电影放映有政府补贴,实现了全免费,观众又聚拢了起来。陈云林的美好期待真的实现了。
放数字电影了,胶片电影设备便成为压箱底的“古董”了。陈云林从里屋拖出了几个木柜子,里面放的是“老式放映机”。曾有人开价3000元收购,陈云林坚决不卖:“这机器陪我这么多年,有感情啊!”他顿了顿说:“如果西部地区需要它,我愿意无偿赠送。”
一个自制幻灯片的“文明使者”——陈云林不仅把精彩艺术通过光与影带给了山里的乡亲,也把传统美德的种子播撒在了乡间
记者发现,陈云林的衣服口袋里总是揣着一张绿色的小硬纸片,上面抄写着准备放映的电影名称,供观众点播。每到一村,陈云林都和村民们聊天,问爱看哪些影片。得知老年人爱看戏曲片,他自己掏钱买了10多张戏曲碟片,在正片放映前 加上一份“套餐”。
陈云林小学读到三年级就辍学回家放牛了,但他硬是靠着翻字典、看报纸,自学到了高中语文水平。陈云林特别理解农民渴求知识的期望,于是每次放映正片前都会有的放矢地播放科教片:清明或冬季干燥时节,他会放映农村防火的片子;春节前后,外出务工者的回乡高峰,他就选计划生育、婚育新风的片子;哪个村子种什么、养什么,他就选对路的农业技术的科教片……
当年,陈云林毅然放弃当时效益很好的橡胶生意不做,选择了这个放映一场电影只有15元收入的清苦行当,数十年的苦守,一生清贫,有很多人劝他改行,他却说:“我可以去做生意赚大钱,但那只会富了一个人的口袋。放电影就不同了,有成千上百观众随着我电影里的喜怒哀乐一起享受,那才有意思!”
与众不同的是,陈云林放电影前经常放自己编写的幻灯片,配以道情、二胡等形式,宣传党的政策方针和农村好人好事。那年重阳节,他早早地赶到柿树湾村放映电影,在调试放映设备时,争吵声传入了耳朵,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位老婆婆常受两个儿媳虐待,这会儿又在为老人的赡养问题发生争执了。当晚,陈云林回到家,即兴制作了一组幻灯片:“东村有个李老太,今年已有八十多,儿女共有三四个,如今却是无人认,兄妹之间相互推,三餐茶饭没着落,观众同志评一评,这样欺老该不该……”又在该村放映电影时,陈云林先播放了这组幻灯,并以演唱道情配以讲述。那两个儿媳看到后,觉得自己抬不起头,便来和陈云林“理论”。陈云林机智地告诉对方,“那是东村李老太家的故事,不要对号入座。如果你们家也有这样的情况,可要尊老爱老啊。”这番话,说得两个媳妇羞愧难当。那以后,村里人都说,媳妇俩对婆婆好多了。
陈云林至今未婚,与父母相依为命。母亲卧病在床后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陈云林放电影回家,就捧茶递水、接屎端尿,耐心细微地照顾母亲,直至老人安然离世。如今,95岁的老父又卧床不起,陈云林同样是喂饭、擦身,每天悉心伺候。2006年10月,陈云林被评为“感动台州”十大人物之一。
因为他对乡村电影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因为他的身残志坚而追求事业,因为他对文明乡风的践行和播扬,他的事迹感动着千千万万的人。当他依旧艰难地奔波在送电影的山路上,背后凝聚了越来越多被感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