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非要用诗,并且是旧体诗来描写当代生活呢?它有什么优势吗?
陈祖荫,现年七十,满族,退休前是中央民族大学数学教授。戏曲和旧体诗是他的两大爱好。在他看来,这其中颇有共通之处,因为他同样感受到了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气息。
他小时候正逢抗战期间,父亲不愿他上受日本人控制的学校,就在家里自己教他,让他背了许多琅琅上口的古诗词。他说,对于一个民族,自古以来所有的雅俗文学作品都是一种乡音、一种标志、一种流动在血脉中挥之不去的东西。
旧体诗的节奏里自有一种中国人才能体会的味道。只有汉语,才有平平仄仄、抑扬顿挫,只有汉语,才能排列出整整齐齐的七言绝句,五言律诗。赵缺现在广告公司写文案,他说,就拿每天在电视上都能听到的广告词来说,有许多都符合诗词的格律,“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脑白金”的平仄压得很准,这些都不应该是巧合。
旧体诗自有旧体诗的美。这种美,是中国诗歌发展了几千年,从最早的“断竹、续竹”、到其后的四言、五言、七言、近体,是不断进步的产物。唐诗宋词,格律严谨,流畅上口,易读易记,是多数中国人心目中更纯粹、更正宗的诗歌形式。
然而,旧体诗严格的格律要求,使得多数写作者觉得捉襟见肘,无力随心自如地表达出眼前所见,心中所想。或者,过于执着于模仿古人,变得不伦不类。在报刊上,我们不时会读到的就是这一类旧体诗。也许我们说不出它哪里不合格律,但读上去总觉得不那么琅琅上口,不断损害着我们对于当代旧体诗的好感。
格律并非唐人自虐式的发明,只不过是对前人经验的总结。如若不信,大可背诵一下“宛在水中央”“昔有霍家奴”等周汉古风。赵缺现在写的诗都符合严格的格律。而且压的还都是标准的平水韵。
格律是旧体诗的美感源泉之一。一位习作者不仅不能轻易放弃,而且必须下苦功夫钻研,想用几个月时间就练成旧体诗高手是不现实的。
至于在词汇的运用上,几位“新国风”的倡导者,都觉得可以不那么拘泥于古了。赵缺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他送一位朋友去外地。朋友写了首诗送他,最后两句是 “别时欲饮千杯酒,只是兰舟几度催。”这两句诗听起来不错,挺像那么回事的,可赵缺送他时,没喝酒啊,他们当时正坐在肯德基里呢。那位朋友使用的交通工具也不是什么兰舟,非但不是兰舟,连轮船都不是,他那天坐的是火车。
赵缺说,有不少朋友,写起诗来,只会用古人的语言来描写古人的生活。当代人要读古人的东西,可以直接读唐朝的真品啊,要读你模仿的赝品干吗。只有继承古人的传统,写当代人自己的生活,才能吸引当代读者,才能复兴传统诗词。
于是,我们在他们的作品中读到了“咬牙腰渐折,挺颈步如飞”的老挑夫,“沪人常不理,只好吓民工”的协警,“久无安定业,幸有动迁房”的小市民、“只羡同人开助动,月薪能挣一千三”的快递员……
还有,平民百姓们“多少悲欢上演忙,我是行人甲”的幽叹、“小半精神谋客户,七分心力应同人”的平庸、“职低怯问加班费,路远堪逃压岁钱”的无奈……
“新国风”倡导的是老百姓写老百姓。赵缺说,现在人们受教育的程度普遍提高,只要肯下功夫,民工也能写出很好的作品。
杜斌就是从四川南充出来打工的,他在深圳、云南等地从事搬运工、工厂杂务工等职业。业余时间喜欢上网,无意中在诗歌论坛上与赵缺相遇,就跟着他学写诗。不久,他写出了许多文词充沛的作品,像《七绝·打工杂感》:“一夜天涯千里痴,嘉陵江月照空池。想来兄弟应忘我,我亦三年未梦之。”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常务副主编赵战就很欣赏,打算力推他的作品。可惜他因为打工不易,已经回南充老家,一时联系不上。
当然,诗的题材应该是丰富而多样的,决非只是讽喻,也有爱情,也有欢笑,也有小小的情趣。旅美的马韧,常用网名晏如也,曾任彼岸诗社社长。他坚持让女儿首先学习中文,不仅仅是出于对祖国的怀念,还因为他确信中文更能激发孩子的智商。
他说自己算不上底层,但写自己的生活,同样符合“新国风”的原则。比如,他写《小女一岁题》:“今是阿囡满岁时,初能学步语还迟。蛋糕端至燃红烛,怎样吹来尚不知”,活生生地勾勒出了一幅家庭场景。
这些诗词,如陈祖荫所言,像一幅题材广阔的民间画卷,真实地记录了变化着的时代里的人间百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