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居住在北京东北郊区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被青藤覆盖的红色砖房的主人,丈夫是一个德国人。他很喜欢搜集中国各式古旧家具。在这套房子里,全是这些玩意儿。于是,很长时间里,我就和这些旧家具生活在一起。这些家具大多是清代的,很少一些还是明式家具,其中,有四扇高大的屏风高高地挂在我的客厅里,打开来,可以和餐厅隔开,颜色是深赫色的,非常凝重,上面还雕刻有不少花鸟人物。
我经常坐在沙发上,打开这屏风,凝视着上面雕刻的那些已经穿越了历史云雾的很多人物画像,感到了一些神秘和沧桑。于是,终于,2000年的有一天,屏风带给了我具体的灵感,我决定写作《中国屏风》系列小说了,《贾奈达之城》是这个系列的一部。在对都市生活的多年关注和写作之后,我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历史,投向了一百多年来的中国近现代史,以及在中国的一些外国人的活动,和他们对剧烈变化中的中国的记录。从更加宏大的历史维度上看,中国加入全球化的进程,其实已经开始了一百多年。
这本小说取材于真实的历史人物,书中的女主人公戴安娜·西普顿是实有其人的。1946年至1948年,她和丈夫、英国驻印度政府派往新疆喀什噶尔的最后一任总领事艾瑞克·西普顿,一起翻越了中亚的群山,抵达了新疆,在那里生活了两年时间。他们夫妇还是登山家,攀登过喀什噶尔附近,和帕米尔高原上很多高峻的山峰。在新疆,她度过了她一生中十分值得留恋的岁月,对新疆、尤其是中国少数民族,比如柯尔克孜族和维吾尔族,都充满了欣赏和感情。戴安娜是偶然和中国古老的土地发生联系的一个西方女性。她后来把这段生活写成了回忆录《古老的土地》,1950年在伦敦出版。1997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套《西域探险考察大系》中,收录了这本书的中译本,叫做《外交官夫人的回忆》,和另外一个外交官夫人凯瑟琳·马嘎特尼的回忆录两本合一出版。我的这部小说就是根据她的回忆录的主要线索,然后经过艺术加工,创作出来的一部已完全不同于她的那本回忆录的作品。
在这部小说中,我尽可能地放大了两个部分的世界和内容:外部的世界和戴安娜内心的世界。这都是戴安娜·西普顿的回忆录里几乎没有的。当时,外部世界相当混乱和激荡:印度在甘地的带领下,正在进行着印度的独立自治运动,英国和苏联在中亚紧张对峙,而中国大陆也在国民党和共产党最后的决战当中。所以,在这个时刻,一个外交官夫人的内心深处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是我着重要探询和挖掘的。我用想像虚构了这个令人尊敬的英国妇女的生活和世界。我想和当下的阅读趣味适当拉开距离,独辟蹊径,去寻找和创造一个遥远而复杂的世界。
我出生在新疆,幼年和少年时代,随着父亲几乎走遍了新疆。所以,当我读到戴安娜关于新疆的回忆录的时候,很多我自己的记忆又复活了。新疆阳光的气味、空气的感觉、大地的风貌都重新涌现,而这些感觉,在戴安娜——一个我陌生的英国女性笔下有不少感性的描绘。这促使我开始寻找她的回忆录文字背后的东西,最终,我写出了这本小说。
现在对我来说,每一次写作,都意味着新的出发和新的困难。我不再视写作为一种享受了,而是一种艰难的挑战。每一次,不管成功与否,我自己认真的足迹是留在这里了。
[作家简介]邱华栋,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18岁出版第一部小说,1988年被破格录取到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青年文学》杂志主编。北京市作家协会理事。20年来写作有长篇小说《白昼的躁动》、《正午的供词》、《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等7部;中短篇小说150多篇,散文、随笔、评论多篇,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法、德、日、韩、英文发表。获上海文学奖、老舍长篇小说奖提名奖等十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