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这条路上留下过多少脚印和车辙。我曾在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曾在人群如潮的街道上拥挤,曾在花香弥漫的山径上悠闲,这些大大小小的路都引起过我的遐想。然而,引起我遐想最多的,莫过于家乡沈家门的“滨港路”了。
那条路从半升洞至白虎山,贯通沈家门港东西两端,长千余米。不用说在全国交通图上找不到,就是在舟山市图上恐怕也占不到芝麻般大的位置,然而在我的心目中,它是一条通向全国,乃至世界的大道。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从宁波乘船来沈家门,船出镇海口,浩渺的水天展开一幅奇妙的画卷:荷叶般的远岛,黛青深碧,摇曳生姿,洁白的海鸥盘旋苍穹,开不败的浪花激绽船舷……“呜——呜——”汽笛告诉乘客:沈家门港到了。
啊!一如旌旗十里,楼阁万家的码头。
沿栈桥踏上滨港路,那是一条狭窄的石板路。一块块被多少代人的脚步磨蹭光的青石板,人一走上去就微微地摇动着。那些石板湿漉漉,滑腻腻,要留心地走。路两旁是老式的木板楼阁,铺面上的黑红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渔行海栈的店名仍然依稀可辨,窗中挂着一串串海蟹和黑鳗。沿港面街背水建筑的房子,因地短房窄,连身子都转不过来,不知谁灵机一动,想出了点子,将房子往海里挪。在后门的海滩上插上几根结实的木桩,架起了一个水上阁楼,房子便宽敞了许多。于是互相仿效,出现了一排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海里的亭亭水阁,静静地倒映在碧海中,那韵味颇像江南水乡乌镇。
旺汛时,古铜色脸庞的打鱼汉,或栲衣龙裤,或赤膊条条,浑身散发着海味,操着九腔十八调,潮水般地涌上滨港路,挤得肩胛摩肩胛。辽宁、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天津、上海等南北上万条渔船捕捞的海鲜,从这条路源源不断地送到全国城乡乃至国外。可这条路只有五六米宽,路两旁密密地排满了鲜咸鱼摊,还堆着一篷篷黑乎乎的贝壳,中间仅留二米左右通道。一脚踩到摇动的石板上,“嗤”地一下喷出一股泥浆来。穿行那条路,总得染上一身浓浓的鱼腥味。
“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上世纪八十年代,滨港路终于迎来了焕发英姿的岁月。从半升洞至白虎山,滨港路进行全线翻修。拆除了沿海一带的房屋,还向海借地拓宽了路面,用钢筋混凝土筑起了雄壮的防浪大堤。每米道路都精雕细琢,两旁装上雅致的路灯,沿海隔百余米便立起一排美丽的灯屏。从荷叶湾至白虎山,路旁昔日梁柱歪斜的板房、棚舍与破烂的“船屋”不见了,沿港林立的瑰丽的高楼大厦和珠光宝气的商品陈列厅,炫耀着一个古老的渔镇脱胎为海滨新城的自豪。
白天的滨港路给城市添彩;夜晚的城市给滨港路增辉。抬眼望去,朱家尖大桥、鲁家峙大桥上的桥灯与港中的船灯,岸上的路灯相连相衔,十里方圆一大圈,仿佛一条硕大无朋的珍珠项链。路旁的店铺,浓妆艳抹的一只只霓虹灯箱,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跳跃着快节奏的迪斯科。一串串葡萄般的灯珠勾勒出路旁大楼的轮廓,犹如冰雕玉刻,有的似玲珑的宝塔,有的似绽放的莲花。东端排列的五百余米长的金黄色帐篷,更添小城乐趣,那就是名闻遐迩的海鲜排档街。上百家摊档的一张张小板桌上,摆满了五光十色的海鲜。沿着那一长溜灯火通明的摊档往前走,就像在参观水族馆,有半米长的大龙虾,嘴巴似畚箕的海蛤巴,雪白的龙头鱼,海螺一张一合慢悠悠地转,石斑鱼的尾巴不时在塑料大盆里撩起一朵水花。
一股股温馨的气味扑鼻而来,诱人的香味,冲鼻呛喉的辣味,蜜丝丝的甜味,海鲜的腥味……真是五味俱全。帐篷里坐满顾客,或划拳,或谈笑,或忘情高歌,热闹非凡。一些碧眼金发的游客,也怀着好奇心钻进帐篷,瞧着摊主活煮横行霸道的梭子蟹哈哈大笑:“OK!OK!”中国画报、中央电视台多次将鱼贯设摊的壮丽的海滨排档图搬上版面、荧屏。沈家门夜排档已成了浙东旅游的一个新景点。
滨港路啊,你静中之美,丰采自著;滨港路啊,你动中之美,光艳四射。滨港路是一条流金淌银的输送带。西端的华东最大的水产市场舟山国际水产城日夜热火朝天,一队渔船刚到码头卸完鱼鲜,掉头赶汛,又一队渔船满载而来。
每次我走上滨港路,心底就不由升起一股热烈的情感。它是在怀旧吗?不,是目睹旧貌换新颜的激动,是赞颂现在更是祝福未来。
“路,是人走出来的!”但是路也记录着人走的脚印,在我心目中,沈家门滨港路是一支唱不完的创业歌,是一幅绘不尽的开拓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