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在一间写字楼做保安，每天的任务就是监视布置在大楼各个角落的摄像。这是一项枯燥的工作，二十多部监视器，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天下来，眼睛生疼。不过，这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能看到很多平常难得一见的镜头，特别是几部电梯的摄像头下，更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表情。　　　　

　　每天上下班是电梯运行的高峰时段，这时候，每部电梯都挤满了人。摄像头都装在顶端的拐角，俯视之下，满眼黑乎乎的后脑勺；也有一些脸是对着摄像头的，这些脸，有的一脸凝重，有的似笑非笑，有的两眼发直，有的眼帘低垂，有的目空一切，还有的干脆面无表情。这间写字楼有几十家单位，大部分人互不认识，现在挤在一部电梯里，情形很像一部公交车。

　　有意思的是高峰之后。乘电梯的人少了，电梯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私密空间，可以让乘客自由地展示自己的表情。

　　如果是一位女士单独乘电梯，基本上她会趁这个短暂的旅途，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一下自己的脸和装束。这是一个人毫无顾忌的时候，也是表情最丰富的时候。有次，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走进电梯后，看看身边没人，站在电梯里的镜子前，对着镜子笑了起来，一会儿抿着嘴微笑，一会儿又咧开嘴笑；一会儿眯起眼睛笑，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笑……电梯在十六楼停了下来。忽然想起，十六楼一家单位正在招聘，也许她是去应聘的？从背影里看不出她是带着怎样的笑容走出电梯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满意的笑容？

　　如果电梯里只有一个男人，多半他会四处张望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男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烈。有人会在电梯里做一些不雅的举动，比如挖鼻孔什么的，很惬意的样子。还有人会突然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有次一位小伙子走进电梯后，就对着镜子扭脖子，但是可怜的脑袋似乎总不能扭到令他满意的角度，倒是将后脑勺恰好扭到了摄像头前，原来是他的后脑勺上有一小撮头发倔强地翘着，像个朝天椒似的。他用手拼命按压那缕傲慢的头发，可是头发的脾气看来也不小，就是不肯臣服。没想到小伙子忽然朝手上啐了一口，往头发上抹去。头发终于服帖了。小伙子对着镜子咧了咧嘴，就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可是，小伙子下电梯的时候，我发现他的那缕朝天椒又骄傲地竖了起来。呵呵！

　　电梯在某个楼层突然停了下来，就像一道无声的命令，电梯里面的独行客会马上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和动作，恢复了平静、麻木甚至冷漠的神情。就在一转身之间，那些生动的、好看的、热情飞扬的表情被飞快地掩藏了起来，就像戏剧里的变脸术一样。

　　一段时间来，总有一个人，每次走出电梯时都会冲着摄像头笑笑，好像他知道在那个小孔后面，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似的。每次看到他的微笑，我都会报以微笑，虽然我知道他不会看到我的笑容。我记住了这个灿烂的微笑，我也知道了在那些面无表情的表情后面，其实都暗藏着许多生动的丰富的有趣的表情，那才是我们内在的真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