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一天，二伯打来电话，说回老家一趟祭祖。

　　我有些惊讶，全家很早就迁往城市，对老家都很生疏，再说，爷爷的坟墓也不在哪里呢。

　　中途问了好几次路，小车进入一个村寨路口。迎面一棵苍老的槐树，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疙瘩，枝叶像一把撑开的巨伞。

　　二伯仰头看了许久，然后蹲下身焚香烧纸，他虔诚的样子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身为军人的二伯一向少言寡语。没想到返途中，原本闭目养神的二伯给我讲了这么一段故事。

　　那一年日本兵枪炮开路，老家寨子正当途中，寨主发动青壮年转移进深山，一时偌大的寨子空荡无比。

　　惟独寨后的养鱼的大能无动于衷，有人问他作何打算，他表情复杂咧嘴一笑：“辛辛苦苦养出了鱼，我下决心要守护好它们。我要离开了，谁知鱼们会遭什么殃呢。”

　　大能很快就和日本兵打得火热。如狼似虎的日本兵满寨子翻箱倒柜寻找粮食，结果大失所望，将寨主打得口吐鲜血。

　　大能客客气气，将他们笔直带到湖边，然后撑船撒网，一条条白花花的鱼令日本兵垂涎欲滴。

　　他养的鱼鲜嫩肥美，日本兵吃上了瘾，连日兵队长都竖起拇指哇哇叫着“大大的良民”。

　　北边大别山区时常传来枪炮声音，寨主暗地托人对大能说：“寨子里出了很多八路军在跟鬼子血拚，你一个外地人可别毁了这里的名声！”

　　大能哈哈大笑：“我早就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了，心里有数呢！”消息传回后，寨主大骂汉奸跺脚不已。

　　那天天气很好，村口的老槐树花开了，到处洋溢着甜甜的香气。日本兵懒洋洋各行其是，突然抱着肚子痛得哇哇直叫，其中几个还吐起了白沫。日本兵立即炸开了锅。

　　不久，大能像一只水鸭被日本兵架了过来，绑在那棵槐树上。只是少了日兵队长和翻译官，日本兵的哇哩哇啦变成一片鬼哭狼嚎。

　　受伤的大能在枪托的击打下渐渐清醒。人们睁大了眼睛，看到他费力正视着前方，当看到村里人时，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就在日本兵端起刺刀的同时，他肿得已然变形的嘴里发出响亮的声音：“龟儿子，大爷被你们赶着跑了大半个中国，躲不过了，大爷招待你们鱼吃。鱼不干了，也想吃吃你们么！怪大爷手脚不利索，药不够，否则多赚一个是一个呢！”

　　寨主后来说，日本兵的刺刀穿过大能身体后刺进槐树，怎么也拔不出来。

　　大能双目圆睁骂声不绝，直到日本兵轮流刺杀了十数刀后，槐树花纷纷飘洒，他的脑袋才在一场花瓣雨中垂了下来。

　　二伯最后长叹一声说：“你爷爷，当年的寨主，眼看着大能被浇上汽油，连同槐树烧着……可是，到第二年，槐树花开得比哪年都旺！”

　　一段家乡的故事，令我身体坐得笔直。眼前，是抹不去的一棵苍劲的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