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阴影 阴影
第00015版:钱塘江
3  4  
PDF 版
· 梦中之舟
· 汉努先生
· 父亲,蹲着吃饭
· 总有 相中的人
· 吃在法国
收藏 打印 推荐  更多功能 
返回主页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上一期  下一期  
浙江日报报业集团主办      
3上一篇  下一篇4  
2006年8月18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梦中之舟
■从维熙
  还是在童年时代,我曾在古诗文中读到过“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断句诗。后来,又见到过古人为这句撩人情思的诗,画出来的一幅水墨画:画面上是一个无人的渡口,一只木舟被涌浪拍打得横在河边。记得当我初次看到这幅画面时,心里就狂跳了起来,并在家乡的田野,寻找这样的风景。

  我童年生活在冀东山乡,村南有一条小河潺潺而流;河边虽然开满了各色野花,但是因为河水过浅,河面上看不到一条捕鱼的船舟。因而,在我的童心的圣殿里,“野渡”那种荒芜的美丽,一直是盘据在我心里的田园诗。后来年纪逐渐大了,我理解那是文人心里升腾起的一种孟浪幻觉,真实的世界里是没有这样一幅诗情画卷的。之所以得到如此的感知,实因在我劳改二十年的驿站上,虽然承受了各种灾难性的惩罚,但多半时间是与大自然为伍,美丽的大自然尽管充满了极其诱人的缤纷色彩,但是各式各样的美丽风景中,我没看见过一个荒芜的野渡,更无被风浪吹得横在河边的渔舟。因而,我童年的梦幻随着时间的磨砺,渐渐失去了它的色泽。

  多少年过去,我那个梦似乎已经死了。可是,这次与文友们穿越兴安岭大森林时,它又回光返照般地苏醒了过来。我希望在这绿色的行程中,能够对我干渴的心灵,有个小小的回报。兴安岭森林里人烟稀少,但是环绕森林而流的河流却很多,我期盼着大自然能突发奇迹,能让我圆上多年的梦幻。因而,在森林行的路上,我询问司机说:“前边能看见河流吗?”小司机没能理解我的意思,可能是认为我想欣赏大河的风韵,回答我说:“森林里的河流倒是很多,但都是哑巴;只有刮风时,它才会唱歌。由于没有人烟,所以歌唱得再好,也没有听众。”我近一步索问说:“咱们远行的路上,能看见过河的渡口吗?”他说:“前边就是一个河渡,我们这辆三菱越野车,还要靠渡船过河呢!”听了小司机这番描述,我的心田勃然情动,也许在这绿色襁褓之中的河流,能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不久,一条静静流动着的大河,切断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司机停下车子,让我下车等待对岸的渡船。这时,我跳下汽车,迫不及待地寻找我梦幻中的风景。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两匹野马,它们站在林木葱茏的河滩,安闲地啃吃着青草,我匆匆地拿出相机,为这两匹长鬃烈马摄影,因为这山间野渡的一景,对城里人是永远也无法捕猎的风光。之后,我把镜头对准了这个河渡,想拍出“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可惜的是,尽管这天微雨过后,森林里刮起了风,但渡船并没有在风浪中自横其舟;正好相反,它拉着满船的人(还有一辆马车),非常稳健地向彼岸缓缓驶来。我为它拍照的那一瞬间,虽然也感到了某种惬意和满足,但毕竟与我心中的梦幻,有着不小的距离。我匆匆为这只渡船拍照之后,便与那辆越野汽车,一块登上渡船,驶向了河的对岸。

  在船上,我才开始了自审:时代不同了,即使是人烟稀少的森林,也与远古年代有了不小的差异。那种梦幻中纯净天然的风景,随着人类现代化的进程,怕是不复存在了。我询问司机,前边汽车还过不过渡口?其实我询问的意思“醉翁之意不在酒”,完全出于对梦幻风景的痴醉。司机告诉我,前面还要通过毕拉河,大北河……但是再没有什么渡口了。他大概觉得我的问题有点让他费解,便反问我说:“你老是不是在河边长大的,怎么对渡口那么感到兴趣?”我觉得很难说明心之所思,只好应付地说:“我落生在山村,从小看山多了,便特别喜欢看山林中的大河。”

  可能是小司机记住了这段闲谈之故,因而每每遇到森林河流,他都把车子停下来,让我下车“方便方便”。我了解他的苦心,这是为满足我看河的欲求,便对他说:“离乌尔旗汉还很远,别为这个耽误了行车。天黑了,夜路是更难走的。弄得不好,我们在森林过上一夜,早已到达了乌尔旗汉的邵燕祥、陈忠实、查干等同伴,怕是要等急了。”我坐的这辆三菱越野车,之所以成了离了群的孤雁,全然因为我在毕拉河患了一场感冒,故而比穿行森林的车队行程晚了一天——此时此刻,在乌尔旗汉的伙伴邵燕祥、陈忠实和查干,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我归队呢!小司机见我急于想与“大部队”汇合,便安慰我说:“你老就放心吧,我心里有个定盘星,天黑之前有把握赶到目的地。即使当真我们汽车抛锚在林子里,也没啥大关系,林业局给我们开车的,都配备了一个手机。”

  说这番话的时候,天色已临近黄昏,他又把汽车停了下来,说他要去“方便”一下,我向车窗外望了一眼,一条大河正流淌在山路边缘。我随他走下车子,本能地向大河走去。没有想到的是,我已然破碎了的幻梦,竟然在这儿得到了弥合:河里有一只小舟,是白桦木板打造成的,涌浪将它推向岸边,它正在茫茫的天水之边,上上下下颠簸起舞。比那古画上更为完美的是,这只桦木之舟,边沿皆为白色,没有褪尽的白桦树皮,在水波中闪闪发光,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大大的银色蝴蝶,在水边嬉水而飞。河岸上没有渡房,却有一个残破的帐篷,在风中摇曳摆动。此时,水天一色,有几丝晚霞之光,点染在大河水波之间……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在这儿,我看到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美丽画面了。

  何其蛮荒!

  何其美哉!

  这儿没有一个人,只有如痴如醉的我。我迫不及待地跑回车里,取出背包中的相机,跑回到这个野渡身旁,把折磨我多少年的幻梦拍了下来。然后,我久久在河边徘徊,不愿离它而去。直到小司机对我吆喝:

  “喂——你老该上车了——”

  我一次次地回头遥望这个野渡,并在心中默想:像这样难以寻觅的童梦,大概一生也只有一次了;仅此一次,也就不虚这次森林之行了。

  上了汽车,我问小司机:“这河叫什么名字?”

  他说:“这是流经林区大北河的一个河湾,只能算是大北河的子河,所以没有名字。”

  车抵乌尔旗汉,我虽然疲惫至极,我还是在一张白纸上,记下我的心扉之声:

  无名河上无名渡

  桦舟载我回梦谷

3上一篇  下一篇4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