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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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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公和保姆的儿子
· 品味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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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7月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茅公和保姆的儿子
■曹则敬
  今年7月4日,是茅盾诞辰一百十周年。

  在我编写广播连续剧《茅盾》,采集有关资料的过程中,我曾拜访了该剧顾问、茅公的儿子韦韬,并且在与他频仍的信札来往中,听他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星期天,茅公会放保姆的假,保姆的活由他来做,只有买菜一个活由夫人孔德沚揽去,说是“夫唱妇随”,其他什么清早生火发煤炉,什么烧饭炒菜,还有打扫卫生等,茅公一手包干,乐此不疲,做起来还真熟门熟路。尤其是发煤炉,几乎不冒一点烟,比保姆还在行。茅公不无幽默地说,这些活他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弄堂里一路做过来的,还能不熟吗?

  在“三年困难时期”,每逢星期天,茅公还有一个特别的节目:这天的晚餐,茅公祖孙三代人和保姆一起,要到他家附近的一个饭馆吃。吃这餐饭也很不容易,得花茅公七天积聚起来的“特供券”。全家人是去吃日常在家中吃不到的一点荤腥,打点牙祭。大伙儿是去吃,茅公却多半是去看,尤其是看他正在上小学的孙女儿开怀馋吃的纯真表情。这时茅公的心绪,有些许宽慰,也有些许惆怅。

  有个星期天下午,茅公家中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保姆的儿子。他路远迢迢从乡下风尘仆仆地来京探母。茅公看到这位正当壮年的汉子,脸浮肿得厉害,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黄蜡,泛着异样的光泽,一双眼睛几乎挤成了两条缝。茅公心中“咯噔”了一下,明白了几分!

  这天临近五点钟,韦韬接到一个由部里的值班秘书打来的电话,通知茅公说,今天晚上怀仁堂有场演出,有几位中央首长要去观赏,也特请沈部长去观看。韦韬告诉了茅公。茅公沉吟了一下:“哦,”随即对韦韬说,“你去回他们,说很抱歉,我已有约在先,恕不能分身去看演出了。”

  原来茅公在这之前不多一会,已对保姆说了,和夫人要陪她母子俩一起去吃那餐例饭。

  大家在吃那餐每周的例饭时,保姆的儿子很少动筷,但他偶尔看着饭菜露出的几丝饥渴的眼神,没能避过茅公关切的目光。饭局尚未过半,茅公借故有急事去办,嘱夫人代他好好款待客人,就匆匆离席了。其实,他是为了让客人免去诸多拘束,另外也多少能省下他吃的那份饭菜。

  茅公夫妇真诚挽留保姆儿子多住几天,多少能养息一下他的身子。可他执意不从。下一天傍晚,他就要乘夜班火车赶回家乡了。茅公夫妇和保姆一起送他到家门口。他手中拿着一只竹篮,上面盖着一块布,里面盛放着二十个二两头的高庄馒头,那是茅公特地到一爿他常去吃点心的清真馆买来的。德沚夫人把三十斤全国粮票给了他,那是她花近百元钱到自由市场去买来的(当时一位部长的月薪也不过二百多元)。茅公让夫人预支保姆两个月的工钱,保姆凑足了九十元钱给了儿子。茅公伸手拉过就要告别上路的保姆儿子的手,茅公一下触着了什么,原来是汉子掌上满满的坚硬的茧。茅公轻轻拍了拍他那浮肿的手背,沉稳地说:

  “多保重,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还等着你再次来我家作客哩!”

  这时,保姆的儿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回身来,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把它递给母亲。保姆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着村里每户人家的姓名,名下记着所得的馒头和粮票的数量。全村一共十多户,保姆自家得粮票两斤,馒头一个半。她心中盘算了一下,家中除了老伴,还有儿子儿媳,加上孙子孙女,老少可以各分得半个馒头,儿子儿媳就没有份了。当下,她先向儿子点了点头,轻轻说:“行!”然后对茅公说:“沈先生,今天早餐还吃剩了一个馒头,我去取来给儿子也带回去,给我孙子孙女吃,好嘛?”

  “好的,好的,”茅公应答着,对那张字条有点好奇,就以商量的口气对保姆说,“你能把那张字条拿给我看看,行吗?”

  “好,好,”保姆把字条递给茅公后,就转身去取馒头了。

  茅公看了字条上的“明细账”,心中不禁热乎乎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两年以后,端午节前几天。保姆的儿子又从家乡来京探亲了。这次他又变回一个身强力壮的庄稼汉了。他随身大包小包的带来了好几个,包里满装着农家的食物,有裹粽子用的十几斤糯米和五六斤赤豆,另有二十多个咸鸭蛋;还有七八斤熬粥吃的小米和四五斤做馒头的玉米粉;更有在大都市里买不到的几式菜干,香喷喷的。再有就是挂在他脸上的喜悦。

  茅公在两年前送走他的时候,就坚信会有今朝的日子。因为一个饥饿得濒临死亡边缘的人,还能够把路远迢迢带回家的宝贵的食粮,毫无保留地分赠给乡亲邻里,像这样能把人世间友爱互助、热量温暖都聚集在一个村落里的人们,纵使有天大的难关也能抗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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